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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的。”世鈞道:“還有,我最擔心的,就是以後家裡的經濟情形。其實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心裡簡直亂極了。”

曼楨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我恨不得跟你一塊兒去,我也不必露面,隨便找個什麼地方住著。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你有一個人在旁邊,可以隨時地跟我說說,你心裡也痛快點兒。

世鈞望著她笑道:“你瞧,這時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結了婚就好辦了,那我們當然一塊兒回去,也省得你一個人在這兒惦記著。”曼楨白了他一眼道:“你還有心腸說這些,可見你不是真著急。”

遠遠來了輛黃包車。世鈞喊了一聲,車伕過街往這邊來了。世鈞忽然又想起來,向曼楨低聲叮囑道:“我的信沒有人看的,你可以寫得——長一點。”曼楨嗤的一笑,道:“你不是說用不著寫信了,沒有幾天就要回來的?我就知道你是騙我!”世鈞也笑了。

她站在街燈底下望著他遠去。

次日清晨,火車到了南京,世鈞趕到家裡,他家裡的店門還沒開。他從後門進去,看見包車伕在那裡撣拭包車。世鈞道:“太太起來了沒有?”包車伕道:“起來了,一會兒就要上那邊去了。”說到“那邊”兩個字,他把頭部輕輕地側了一側,當然“那邊”就是小公館的代名詞。世鈞心裡倒怦地一跳,想道:“父親的病一定是好不了,所以母親得趕到那邊去見一面。”這樣一想,腳步便沉重起來。包車伕搶在他前面,跑上樓去通報,沈太太迎了出來,微笑道:“你倒來得這樣快。

我正跟大少奶奶說著,待會兒叫車伕去接去,一定是中午那班車。“大少奶奶帶著小健正在那裡吃粥,連忙起身叫女傭添副碗筷,又叫她們切點香腸來。沈太太向世鈞道:”你吃了早飯就跟我一塊兒去吧。“世鈞道:”爸爸的病怎麼樣?“沈太太道:”這兩天總算好了些,前兩天可嚇死人了!我也顧不得什麼了,跑去跟他見了一面。看那樣子簡直不對,舌頭也硬了,話也說不清楚。現在天天打針,醫生說還得好好地靜養著,還沒脫離險境呢。我現在天天去。“

他母親竟是天天往小公館裡跑,和姨太太以及姨太太那虔婆式的母親相處,世鈞簡直不能想象。尤其因為她母親這種女人,叫她苦守寒窯,無論怎麼苦她也可以忍受,可是她有她的身分,她那種宗法社會的觀念非常強烈,決不肯在妾媵面前跌了架子的。雖然說是為了看護丈夫的病。但是那邊又不是沒有人照顧,她跑去一定很不受歡迎的,在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事。世鈞不由得想起她母親平時,一說起他父親,總是用一種冷酷的口吻,提起他的病與死的可能,她也很冷靜,笑嘻嘻地說:“我也不愁別的,他家裡一點東西也不留,將來我們這日子怎麼過呀?要不為這個,他馬上死了我也沒什麼,反正一年到頭也看不見他的人,還不如死了呢!”言猶在耳。

吃完早飯,他母親和他一同到父親那裡去,他母親坐著包車,另給世鈞叫了一輛黃包車。世鈞先到,跳下車來,一撳鈴,一個男傭來開門,看到他彷彿很詫異,叫了聲“二少爺。世鈞走進去,看見姨太太的娘在客室裡坐著,替她外孫女兒編小辮子,一個女傭蹲在地下給那孩子繫鞋帶。姨太太的娘一面編辮子一面說:”可是鼓樓那個來了?——別動,別動,爸爸生病呢,你還不乖一點!周媽你抱她去溜溜,可別給她瞎吃,啊?“世鈞想道:”'鼓樓那個'想必是指我母親,我們不是住在鼓樓嗎?倒是人以地名。“這時候”鼓樓那個“

也進來了。世鈞讓他母親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一同上樓。他這是第一次用別人的眼光看他的母親,看到她的臃腫的身軀和慘淡的面容。她爬樓很吃力,她極力做出坦然的樣子,表示她是到這裡來執行她的天職的。

世鈞從來沒到樓上來過。樓上臥室裡的陳設,多少還保留著姨太太從前在“生意浪”的作風,一堂紅木傢俱堆得滿坑滿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風味,淡綠色士林布的窗簾,白色窗紗,淡綠色的粉牆。房間裡因為有病人,稍形雜亂,嘯桐一個人睡一張雙人床,另外有張小鐵床,像是臨時搭的。姨太太正倚在嘯桐的床頭,在那裡用小銀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頭抱在懷裡。嘯桐不知道可認為這是一種豔福的表演。他太太走進來,姨太太只抬了抬眼皮,輕輕地招呼了一聲“太太”,依舊繼續喂著桔子水。嘯桐根本眼皮也沒抬。沈太太卻向他笑道:“你看誰來了!”姨太太笑道:“咦,二少爺來了!”

世鈞叫了聲“爸爸”。嘯桐很費勁地說道:“噯,你來了。你請了幾天假?”沈太太道:你就別說話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說話麼?唇邊來碰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