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樣,老年人總是主張和解的,即使顧太太對他十分不滿,怪他不好,她至多對他冷淡些,也決不會夾在裡面阻止他們見面。他忽然想起剛才高媽說的,昨天慕瑾來過。難道還是為了慕瑾?……
不管是為什麼原因,顧太太既然是這種態度,他也實在對她無話可說,只有站起身來告辭。走出來就到一爿店裡借了電話簿子一翻,虹橋路上只有一個祝公館,當然就是曼楨的姊姊家了。他查出門牌號碼,立刻就僱車去,到了那裡,只是一座大房子,一帶花磚圍牆。世鈞去撳鈴,鐵門上一個小方洞一開,一個男僕露出半張臉來,世鈞便道:“這兒是祝公館嗎?我來看顧家二小姐。”那人道:“你貴姓?”世鈞道:我姓沈。遠去,想是進去通報了。但是世鈞在外面等了很久的時候,也沒有人來開門。他很想再撳一撳門鈴,又忍住了。這座房子並沒有左鄰右舍,前後都是荒地和菜園,天寒地凍,四下裡鴉雀無聲。下午的天色黃陰陰的,忽然起了一陣風,半空中隱隱地似有女人的哭聲,風過處,就又聽不見了。世鈞想道:“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不會是房子裡吧?這地方離虹橋公墓想必很近,也許是墓園裡新墳上的哭聲。”再凝神聽時,卻一點也聽不見了,只覺心中慘慼。正在這時候,鐵門上的門洞又開了,還是剛才那男僕,向他說道:“顧家二小姐不在這兒。”世鈞呆了一呆,道:“怎麼?我剛從顧家來,顧太太說二小姐在這兒嘛。”那男僕道:“我去問過了,是不在這兒。說著,早已豁啦一聲又把門洞關上了。
世鈞想道:“她竟這樣絕情,不肯見我。”他站在那裡發了一會怔,便又舉手拍門,那男僕又把門洞開了,世鈞道:“喂,你們太太在家麼?”他想他從前和曼璐見過一面的,如果能見到她,或者可以託她轉圜。但是那男僕答道:“太太不舒服,躺著呢。”世鈞沒有話可說了。拖他來的黃包車因為這一帶地方冷清,沒有什麼生意,兜了個圈子又回來了,見世鈞還站在那裡,便問他可要拉他回去。那男僕眼看著他上車走了,方才把門洞關上。
阿寶本來一直站在門內,不過沒有露面,是曼璐不放心,派她來的,怕那男僕萬一應付得不好。這時她便悄悄地問道:走了沒有?她把幾個男女僕人一齊喚了進去,曼璐向他們說道:“以後有人來找二小姐,一概回他不在這兒。
二小姐是在我們這兒養病,你們小心伺候,我決不會叫你們白忙的。她這病有時候明白,有時候糊塗,反正不能讓她出去,我們老太太把她重託給我了,跑了可得問你們。可是不許在外頭亂說,明白不明白?“眾人自是喏喏連聲。曼璐又把年賞提早發給他們,比往年加倍。僕人們都走了,只剩阿寶一個人在旁邊,阿寶見事情已經過了明路,便向曼璐低聲道:大小姐,以後給二小姐送飯,叫張媽去吧,張媽力氣大。剛才我進去的時候,差點兒都給她衝了出來,我拉都拉不住她。”
說到這裡,又把聲音低了一低,悄悄地道:“不過我看她那樣子,好像有病,站都站不穩。”曼璐皺眉道:“怎麼病了?”阿寶輕聲道:“一定是凍的——給她砸破那扇窗子,直往裡頭灌風,這大冷天,連吹一天一夜,怎麼不凍病了。”曼璐沉吟了一會,便道:“得要給她挪間屋子。我去看看去。”阿寶道:你進去可得小心點兒。
曼璐便拿了一瓶治感冒的藥片去看曼楨,後樓那兩間空房,裡間一道鎖,外面一道鎖,先把外面那扇門開了,叫阿寶和張媽跟進去,在通裡間的門口把守著,再去開那一扇門。
隔著門,忽然聽見裡面嗆啷啷一陣響,不由得吃了一驚,其實還是那一扇砸破的玻璃窗,在寒風中自己開闔著,每次砰的一關,就有一些碎玻璃紛紛落到樓下去,嗆啷啷跌在地上。
曼楨是因為夜間叫喊沒有人聽見,所以把玻璃窗砸破的,她手上也割破了,用一塊手帕包著。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曼璐推門進去,她便把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曼璐。昨天她姊姊病得那樣子,簡直就像要死了,今天倒已經起來走動了,可見是假病——這樣看來,她姊姊竟是同謀的了。她想到這裡,本來身上有寒熱的,只覺得熱氣像一蓬火似的,轟的一聲,都奔到頭上來,把臉漲得通紅,一陣陣的眼前發黑。
曼璐也自心虛,她強笑道:“怎麼臉上這樣紅?發燒呀?”
曼楨不答。曼璐一步步地走過來,有一把椅子倒在地上攔著路,她俯身把椅子扶了起來。風吹著那破玻璃窗,一開一關,“哐”一關,發出一聲巨響,那聲音不但刺耳而且驚心。
曼楨突然坐了起來,道:“我要回去。你馬上讓我回去,我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