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盹兒或是在飯廳加餐……
這種溫馨的構想,令他心間爬滿了暖意,那車伕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越跑越快幾近騰雲,不多時之後,便穩穩停在了霞飛路十七號的花園大門前。
歸心似箭的人匆匆下得車來,輕抬下顎,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一抹熟悉的味道,好一片意料中的寂靜。
花園是離開時所見的花園、小徑是離開時所見的小徑,車庫頂棚上的炮竹花絢爛如舊,想必那房舍內的留聲機也靡靡如惜。
“噠——”的一聲脆響,白某人滿懷溫情的擰開了宅邸大門,豈料一股聲量猛然撲來,險些將他撂翻在地
那採光良好的客廳裡擺了三桌麻將、三桌番攤(舊時賭博),麻將桌上全是女人,番攤那邊全是男子,打牌的打牌、下注的下注、甚有外圍博彩的在一旁助威。
留聲機裡大肆播放著歡快的爵士樂,一張收折式戶外圓桌擺在壁爐前面,上面放滿了酒水、雪茄、點心、香茗……
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品酒、還有人在舉杯聊天、亦有人在朗朗大笑……
三個僕役被吳儂軟語呼來喊去,滿頭大汗的跑上跑下,不是斟茶、便是遞煙、不是倒痰盂、便是送水果、不是遞毛巾、便是換唱片…………
白九棠的惶惶的瞪著雙眼,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然而那背對著大門的妙曼之軀,頭梳蝶翅髮髻、身穿繡花氅衣、摸牌的時候尚在談天說地,看那形、聽那聲,不是白蘇氏是何人
再一見那番攤前呼喝下注之人,棉短打、緞長衫、花領帶、白皮鞋、那不正是黃公館的打手和他那不爭氣的吳師弟及其同參麼再仔細一瞧,還有光頭缺襟袍那不是閘北關允超的兄弟麼
白門子弟擠在當家的身後,眼球暴突、下巴跌落,乍一看去,就好似白九棠長著無數顆詭異的頭。
突然之間,一把嫵媚的聲音高揚在室內,“喲么兄弟,你回來啦”說罷,叩倒自己的牌,抬手拍了拍對坐的俏媳婦, “還打呢,你男人回來啦”
身著繡花氅衣的女人猛然回頭,那眼眸裡盛滿了不可置信的驚喜,那嘴角邊漸漸擴開了幸福的笑意,恍然三秒,呼哧彈起身來,一舉奔向夫君,大力圈住頸脖,又蹦又跳的喊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我不是做夢吧”
白某人胸前掛著太太,身後伏著兄弟,看似一生得意,情義愛意滿溢,只道烏鴉飛過,一串黑點拖在尾翼……
這一屋子的女人,有關氏的情婦閻允娘;有黃金榮的老婆林桂生;有他老子力保的姑娘雅岑;有跟著吳子昂吃飯的幾位大牌舞女,還有角落上那一位令人不敢忽視的重磅人物——師孃沈月英。
而那一眾男子,除吳門之外,則全是這幾位“姑奶奶”帶來的保鏢,如此格局,即便白某人窩火不已,也不能隨便發脾氣…………
悲劇、悲劇、悲劇……
在這萬難的時刻,他只能朝這活蹦亂跳的太太,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別跳想把兒子給跳出來還是怎麼地”
……
蘇三叛逆,但明事理,兄弟們能支援她的日程安排,是一種縱容和關懷。對於關愛自己的家人,是不可一意孤行的。
她想要建立社交群體,不一定要非要往外面跑。白宅的客廳寬敞周正,正適合開茶會、設牌局;大摞大摞的唱片和各色各樣的洋酒又足以開一個舞會。再則人際網路也是現成的,發幾張請柬便成。
如此一來,將白宅變成高朋滿座的杜宅,只是女主人一念之間的決定,沒什麼難的。
萬難的只有男主人白九棠而已……
林桂生早在蘇三刊登離婚啟示的當日,便登過一次門了,閻允娘不喜歡報紙這種沒有荷爾蒙的玩意兒,知道得稍遲一些,但也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喋喋不休的猛挖內情。
雅岑、子昂都曾致電關心過此事,所以蘇三這次請客,並不顯得唐突,反而包含著答謝之意。
倒是邀請沈月英讓她頗費心思,先是再三權衡,再是同昆祥二人商議,最後還是為著那句老話——人際關係是需要經營的,這才下定決心,給師孃送了請柬去。
不過,這一次洩露小道訊息的人卻不是寧祥,而是小佬昆。考慮到嫂嫂已經準備遞請柬了,實在是沒道理不做提醒。
得知了師孃那點小情緒,蘇三自是加倍小心。好在沈月英來了之後一直沉靜安詳,在茶室抽了兩筒煙後睡了一會兒,起來了就一直在坐在角落裡看大家玩樂,雖不見得盡興,也算平平穩穩的、和和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