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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致作品,它不斷展現出一種貌似草稿的風格,有時語氣遲疑,有時突然推翻之前的敘述,大段的塗抹,另起一行,再塗抹,然而關鍵之處卻言簡意賅。

儘管勃蘭特案卷尚存諸多不確定因素,但在有一點上,參與其事的各方都認為是確鑿無疑的。事實擺在眼前,那是一個共同的敵人,有計劃,有資金,而且組織嚴密。顯然,歐洲(尤其是德國)的運動陷入低潮以後,他們就已調整策略,如今共產國際認為資本主義鏈條最薄弱的一環在東方,而埋下炸藥,引爆,徹底摧毀這一鏈環的最佳位置正是在上海。因為它是全亞洲最複雜、最難以管理的城市。

薩爾禮少校與巴臺士領事私下討論時,一致認為也許最好的引爆地點就在法租界。對於租界裡一小部分白人——主要是地產投機商人——的想法,領事先生暫時保持中立。但他認為無論如何這是一個良好的契機。前不久有一封從巴黎外交部的私人信件透過外交郵袋傳遞到他手裡,在信中,有人用清晰的方式告訴他,外交部希望上海租界當局能夠挖掘出一兩件引人注目的重大事實,以配合正在愈演愈烈的法蘇爭端,兩國之間的衝突正在從貿易領域擴充套件到各個方面。

少校腦子裡有一根想象之線,正在把最近發生的幾起刺殺案件,與一個在亞洲各地販賣軍火的私人公司,以及一位租界裡的業餘攝影師串到一起。有情報表明,暗殺集團的首領顯然具有蘇聯背景。他覺得機遇之神在朝他聳肩擠眼睛。

這機會的絕妙之處在於,這個薛維世——這個攝影師竟然是他的故人之子。大戰期間,薛的父親和薩爾禮少校在海外軍團的同一個連隊裡服役。那年夏天,他們在潮溼泥濘的戰壕裡不斷抽著少校喜歡的菸斗,薛的父親喜歡拍照,少校至今還儲存有一兩張他拍的照片。冬天時他朋友的散兵坑被一顆炮彈擊中。他幾乎完全忘記這個朋友,直到巡捕房保甲處送來一堆照片,馬龍班長事先對這些照片作過挑揀,馬龍告訴他這個小薛有一些下流的嗜好。

馬龍班長不可能認得出照片上的人,拍照時少校還很年輕,而且衣衫襤褸。夏季軍服的袖子被他整個撕下來,那時候戰壕裡所有人都這麼幹,因為長期浸泡在汗水裡,腋下的面板會腐爛發臭。

他沒有把這些事告訴領事,部分是由於這中間包含一些純粹的私人事務,主要原因在於,此刻他的想法還處在尚未成型的模糊狀態中。

⑴Pctroff Alexis Alcxeievitch。

十六

民國二十年六月十四日上午八時三十五分

冷小曼感覺孤單。沒人給她安排工作,又是接連好幾天沒人來看她,她有種獨守空閨時錯覺。昨天晚上她跑到街對面的五金鋪打電話給老顧。顯然這違反規定,可她實在忍不住。她幾乎是帶著哭腔。老顧在電話裡說,你安心住在那裡,明天林培文會來。她簡直有撥雲見日的感覺。

夜裡也比前幾天睡得好。不能怪她像個怨婦,誰都不能整天獨自守著個空房子發愣。她起床梳妝打扮,挑選那件薄棉布的格子旗袍,找出一雙白色的皮鞋。她打算出門去菜場買條魚。林培文喜歡吃魚,培文是她不可多得的朋友,是她在組織裡唯一能說點知心話的人。

她拉起窗簾,陽光灑在半個桌面上。她推開窗,早晨的涼風讓人清醒。她伸頭朝窗外望,陡然一驚,那個傢伙站在貝勒路對面。他站在五金鋪邊上的弄堂口,朝她的視窗張望。那個她幾天前看到的人,那個其實更早——在法國郵輪船舷旁她遭遇到的怪人。

她鎮定地縮回頭,穿上皮鞋。不要去關窗,不要拉窗簾,她對自己說。她想一想,又把昨晚蓋的那條薄被晾到窗外,警告自己不要轉頭,不要朝那邊看。

她慌慌張張下樓。她不得不從貝勒路的弄堂口出來,只有這一個出路。她無法判斷這傢伙的用意,人家告訴她,她的照片刊登在無數報紙上,所有人都可能認出她來。

但在貝勒路和康悌路的交叉路口,她碰到真正的麻煩。

她一眼就看到林培文。白色的帆布西服,手裡卷著一本雜誌。稍後她才知道同來的有兩個人。這會她還沒注意到有另外一位同志。讓她驚恐的是,林培文跟前站著一個租界巡捕。她立刻就明白,這是抄靶子。動手抄身的是戴笠帽的安南人。他抄得很仔細,像是特別不滿意林的那副小開打扮。他把那本雜誌拿過去,遞給身旁的法國人,但那法國人搖搖頭。快結束時他還伸手拍拍林培文的後腰,他停一停,突然伸手過去拍一下,好像他是故意把這個最重要的部位放在抄身的最後一步,好讓對方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