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太疲倦了,一天的血戰之後,他像渴望進行最後一次攻擊一樣渴望休息。但是一個軍人的責任感不能讓他休息。它提醒了他:你只要再向主峰攻擊一次,就能得到自己十分渴望的休息。
出發前他們的位置在第一道塹壕的西端,出發後上官峰自然而然就選擇了下面一條行進路線:先向西拐進與第一道塹壕相連的、天黑前他帶三排走過的高地西北側的雨裂溝,然後再向上行走。
這是一支極度疲憊、無聲無息的隊伍。人們只是機械地前行,互相不交談一句,腦瓜裡也不再想任何事情。
第195節:《穿越死亡》第三部(75)
沒有了對生的眷戀。沒有了對死的恐懼、驚慌和痛苦。沒有了對往事的回憶。沒有了思維。然而生命中仍保持著一種激情……
有一個成語是怎麼說的?把死亡看得如同回家一般。視死如歸。你在回家的路上自然是平靜的。
正是這樣……
月光還沒有溶進夜色。遠處起伏不定的山脊線上方,一汪廣闊無垠的、純淨而深沉的墨藍剛剛代替了原先混沌一團的昏暗。裂溝上下仍是黑糊糊的,伸手不見五指。他們跌跌晃晃地走,臉和脖頸不時撞到溝崖上粗硬帶刺的灌木枝條,這兒那兒立即火辣辣地痛起來。不過對疼痛的感覺也遲鈍了。生命尚不足惜,讓金銀花枝條或是齒狀邊緣的茅草葉一次次拉破面板更不算什麼了。……
有風。風不大,從西南方刮來。一旦翻過高地西北側山稜線,進入裂溝,就聽到了草木窸窣聲。往高處走幾步,你還會迎面沐浴到夜風的水一樣的清涼。風掃蕩著戰場上的硝煙和血腥,帶來新鮮純潔的空氣,也將人意識中的混沌一縷一縷吹開……
我們正往哪裡走
我們去攻擊634高地主峰上的敵人
我們為什麼要去攻擊他們
因為他們佔領著我們的土地
……
一根不知名的灌木的長長的帶硬刺的枝條猛然鞭子一樣抽到眼睛上,引起的不是劇痛而是刺鼻的酸楚和滾滾的眼淚。上官峰沒有想過要停住腳步卻停下了腳步。接著,還是那同一種滲透了全身每一個細胞的倦意,使他對攻擊行動生出了新的想法……
裂溝裡太黑
看不清前面的路
既是最後一次攻擊為什麼不可以從容一些
比方說讓大家先休息一會兒
指導員讓我們進攻,並沒說不準我們睡一會兒
渴睡。好像一個外國作家的小說就叫《渴睡》
應當讓大家吃點什麼。早上司務長在黑風澗沒讓全連吃上飯。或許誰的挎包裡還有乾糧,水壺裡還有水
不,我唯一的渴望就是睡
……
〃弟兄們,咱們睡一會兒。〃他轉過身,對隨他停下的戰士們說。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平靜的。
沒有人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卻相繼坐下去。上官峰先在身旁摸索到了溝崖,然後半坐半靠地躺下,後腦勺枕在一截裸露的、拇指粗細的、硬硬的樹根上。他覺得不舒服,卻也不想再移開。
他閉上了眼睛……
竟然睡著了,如同在迴歸故土的旅途中一樣坦然地睡著了,並沒有費去很多時間。後腦勺那兒一直有什麼東西妨礙他進入夢鄉,可他執意要睡過去,沉沉地睡過去,這種讓他興奮的刺激反而幫助他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他睡過去了,一部分腦細胞仍是清醒的,它們在保衛他的睡眠,抵禦腦後那個討厭的興奮源對於沉沉入睡的他的靈魂與軀體的干擾。
躺下之後我仍能看到遠方山脊線上那一汪純淨的墨藍的夜空
山風還在吹拂。清涼的山風
躺下了馬上能聽到夜色中大地的沉重呼吸、風中草木的綿綿絮語、地蟲子遠遠近近的嘶鳴。潮汐一樣起落的林濤聲也從峽谷間傳來,悄然入夢。然後他聽到了山泉的滴漏,叮叮咚咚。它們使人想起黃河、長江和大海
城市。故鄉。母親。
只是沒有星星
沒有星星的夜空是不完美的夜空。沒有燦爛的星光的夜晚是令人遺憾的夜晚
我明白身下這條裂溝是怎麼回事了。它們向上經第二、第三道塹壕一直通向高地主峰,向下經高地西北側山腳下的沖溝通鷹嘴峰大山腿。它是634高地之敵與天子山之敵保持聯絡的唯一通道
敵人的指揮官事情辦得夠絕的。他把634高地變成了自己士兵的墓地,只留下一條很容易為攻擊者控制的通路。山頭上的敵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