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唧叮咕咚一陣響,是將銀子放在桌子上的光景。展爺便臨窗偷看。見此人果是白晝在竹椅上坐的那人;又見桌上堆定八封銀子,俱是西紙包妥,上面影影綽綽有花押。只見鄭新一邊說話,一邊開那邊的假門兒,口內說道:“我是為交易買賣。娘子又叫丫環屢次請我,不知有什麼緊要事?”手中卻一封一封將銀收入櫃子裡面,仍將假門兒扣好。只聽婦人道:“我因想起一宗事來,故此請你。”鄭新道:“什麼事?”婦人道:“就是為那老厭物。雖則逐出境外,我細想來,他既敢在縣裡告下你來,就保不住他在別處告你,或府裡,或京城,俱是不免的。
那時怎麼好呢? “鄭新聽了半晌,嘆道:”若論當初,原受過他的大恩。如今將他鬧到這步田地,我也就對不過我那亡妻了。“
說至此,聲音卻甚慘切。
展爺在窗外聽,暗道:“這小於尚有良心。”忽聽有摔筷墩酒杯之聲。再細聽時,又有抽抽噎噎之音,敢則是婦人哭了。
只聽鄭新說道:“娘子不要生氣,我不過是那麼說。”婦人道:“你既惦著前妻,就不該叫她死,也不該又把我娶來。”鄭新道:“這原是因話提話。人已死了,我還惦記作什麼?再者,她要緊你要緊呢?”說著話,便湊過婦人那邊去央告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氣。明日再設法出脫那老厭物便了。”
又叫丫環燙酒,“與你奶奶換酒。”一路緊央告,那婦人方不哭了。
大凡婦人曉得三從四德,不消說,那便是賢德的了。惟有這不賢之婦,他不曉三從為何物,四德為何事。他單有三個字的訣竅。是哪三個字呢?乃惑、觸、嚇也。一進門時,尊敬丈夫,言語和氣。丈夫說這個好,他便說妙不可言;丈夫說那個不好,他便說斷不可用。真是百依百隨,哄得丈夫心花俱開。趁著歡喜之際,他便暗下針砭,這就用著蠱惑了。說那個不當這麼著,說這個不當那麼著。看丈夫的光景,若是有主意的男子,迎頭攔住,他這惑字便用不著,只好另打主意;若遇無主意的男子,聽了那蠱惑之言,漸漸的心地就貼服了婦人。婦人便大施神威,處處全以惑字當先,管保叫丈夫再也逃不出這惑字圈兒去。此是第一訣竅,算用著了。將丈夫的心籠絡住了,他便漸漸的放肆起來。稍有不合心意之處,不是墩摔,就是嚷鬧,故意的觸動丈夫之怒,看丈夫能受不能受。若剛強的男子,便怒上加怒,不是喝罵,就是毆打。見他觸字不能行,他便斂聲息氣,趕早收起來。偏有一等不做臉兒男子,本是自己生氣來著,忽見婦人一鬧,他不但沒氣,反倒笑了。只落得婦人聒絮不休,那男子竟會無言可對。從此後,再要想他不觸而不可得。至於嚇,又是從觸中生出來的變格文字。今日也觸,明日也觸,觸得丈夫全然不知不覺習慣成自然了。他又從觸字之餘波,改成了嚇字之機變,三行鼻涕,兩行淚,無故的關門不語,呼之不應;平空的囑託後事,彷彿是臨別贈言。更有一等可惡者,尋刀覓剪,明說大賣,就猶如明火執仗的強盜相似。弄得男人抿耳攢蹄,束手待斃,恨不得歃血盟誓。自朝至夕,但得承一時之歡顏,不亞如放赦的一般。家庭之間若真如此,雖則男子的乾剛不振,然而婦人之能為從此已畢矣。即如鄭新之婦,便是用了三絕藝,已至於惑觸之局中,尚未用嚇字之變格。
且說丫環奉命溫酒,剛然下樓,忽聽噯喲一聲,轉身就跑上樓來,只嚇得張口結舌,驚慌失措。鄭新一見,便問道:“你是怎麼了?”丫環喘吁吁方說道:“了……了不得,樓……樓底下火……火球兒亂……亂滾。”婦人聽了便接言道:“這也犯的上嚇的這個樣兒?這別是財罷?想來是那老厭物攢下的私蓄,埋葬在那裡罷。我們何不下去瞧瞧,記明白了地方兒,明日慢慢的再刨。”一席話,說得鄭新貪心頓起,忙叫丫環點燈籠。丫環卻不敢下樓取燈籠,就在蠟臺上見有個蠟頭兒,在燈上對著,手裡拿著,在前引路。婦人後面跟隨,鄭新也隨在後,同下樓來。
此時,窗外展爺滿心歡喜,暗道:“我何不趁此時撬窗而人,偷取他的銀兩呢?”剛要抽劍,忽見燈光一晃,卻是個人影兒。連忙從窗牖孔中一望,只樂了個事不有餘。原採不是別人,卻是救周老兒的漁郎到了。暗暗笑道:“敢則他也是向這裡挪借來了。只是他不知放銀之處,這卻如何能告訴他呢?”
心中正自思想,眼睛卻往裡留神。只見丁二爺也不東瞧西望,他竟奔假門而來。將手一按,門已開放,只見他一封一封往懷裡就揣。屋裡在那裡揣,展爺在外頭記數兒;見他一連揣了九次,仍然將假門兒關上。展爺心中暗想:“銀子是八封,他卻揣了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