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伕頭酒糟鼻噴著粗氣道:“你可別滿嘴噴糞亂嚼咕!王上何等樣的人,能見你?!你謊報旨意小心我扒你的狗皮!”
顏子睿忙不迭磕頭:“俺可不敢!下雪天干活吃力氣,俺哥幾個實在餓不過,便推了俺去討漢東王老人家的旨意,可巧他老人家出來,俺便過去磕了頭,好歹把話說了。俺可是嚇得手底心全是汗啊!漢東王菩薩心腸,說那便叫伙房做飯罷,也差不多時辰了。俺這才壯了膽來麻煩幾位軍爺吶!”
那幾個伙伕看他不似誑口,跪在地下樣子委頓鄙俗,確乎是個鄉野苦力的模樣,說話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且一口一個“漢東王大老爺”,全不知為尊者諱,便提將他起來道:“你他孃的喝尿堵了嗓子眼啦!王上的旨意你不早說,一味和我們幾個扯皮些個雜碎,險些誤了爺的大事!”
顏子睿揪著自己衣領討好道:“俺哪裡知道這些規矩,軍爺饒俺不死罷,俺曉得錯啦!”
伙伕頭便把他往門口一摜,道:“滾罷!自去做你的活計,一會兒就有飯吃!”
顏子睿便躬著身退了出去,蹭去一臉灰土,嘿嘿笑了兩聲,便往河畔趕。
那邊廂,浮橋上木板已經鋪設了小半,好幾個工匠正拿著榔頭往裡面敲釘,顏子睿焦急地等了片刻,果然見一人跑來衝眾人道:“開飯啦,開飯啦!大傢伙吃飯去罷!”
眾工匠忙活半天早餓極了,紛紛拋下手中夥計往鍋灶處湧去,顏子睿等人走盡,眼瞅一圈,便掠到河邊,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進刺骨的河水裡。
河水裡木屑泥土混雜,又冷又渾,顏子睿險些抽了腳筋,急忙運功相抗,然後摸索著找到浮橋在河底下的支架,細細檢視一回,那支架果然由各式不同尋常的榫頭勾結契合,環環相扣,形制機巧,水下不好下釘鑿,如此正是絕妙之法。顏子睿越看心下越是百感交集,眼眶漸漸滾熱。
然而時間急迫,顏子睿來不及過多感念,強自回過神來,手掌覆上那些支架,手腕扭轉,手指各各用力不同,從嚴絲合縫的機括中憑藉記憶找出藏在當中的罅隙,爆出七分真氣,只聽得“格拉”幾聲,知是成了,隨即又雙手在機括外攏住,用力合聚。如此再三,兩架浮橋上都設下伏著,這才仔細聽了岸上動靜,從水裡慢慢浮出,匿在一邊靜等。
勞力們扒飯都快,三兩口吃完,顧不上歇腳就又被監工呼喝來做活。
約摸過去一炷香的時辰,顏子睿也差不多運動真氣蒸乾身上溼水,只聽得呼啦一聲,正在施工的浮橋便隨著橋上工匠的驚呼聲塌陷下一角,當眾人忙著把落水的工匠救上岸時,其他地方也相繼崩毀,一時人聲、水聲和木頭崩裂之聲混雜到一處,熱鬧非常。
監工又驚又急,令手下把這一處人都制住以防疑犯跑脫,一面命人從水裡撈來斷木去劉黑闥處稟報,顏子睿一路暗隨,伏在劉黑闥帳頂等了一刻,果然見有人一溜小跑出來,傳令道:“王上請大先生來見,十萬火急,要快!”
顏子睿按捺下急促的氣息,心若擂鼓般在胸腔裡敲撞,心裡又怕是那人,又想見著那人,竟又成了心性莽撞的黃髫小兒也似。待不到半刻,有一飛騎奔來,臉上喜色昭彰,撲到帳前滾落下馬,等不及通報便搶進去,顏子睿心一沉,支起耳朵聽去,只聽那人喘著氣道:“王上!高雅賢高將軍已在洺漳二水交界處高地圍住李世民,不刻便可擒下此賊,為竇王報還血仇!高將軍請大王前去督戰!”
李世民陷入重圍了?!顏子睿大吃一驚,身形止不住一沉,帳裡已經有人斷喝一聲:“甚麼人?!”
頃刻便有人從帳裡撲出,數十把兵器明晃晃地朝顏子睿棲身出招呼來,顏子睿早在帳頂一踏,一勢沖天,手已經掛上一根橫生的枝椏,雙腳在樹幹上一踏,借力上竄,沒入密密匝匝支楞在一起的樹梢,看準一個老鴉巢就一道掌風掃過去,被驚動的老鴉撲稜著翅膀嘎嘎叫著飛遠,在那幾個將士將信將疑的一瞬間,顏子睿已經施展“天霜落梅”輕飄飄去得遠了。
他去得甚快,風生水起的片刻便已經抽身,他雖心下記掛著李世民安危,一路疾馳不輟,而未見到劉黑闥口中的“大先生”,卻讓他同時心下一片黯然,全然未見離他三十丈遠之處,一人微抬了眼瞼狀似漫不經心地向他的去處投去一瞥,輕疏地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一刻即便隱去,只摩挲著手中的斷木不語。
顏子睿一陣急趕,不自覺間已經由“天霜落梅”改為“九天鵬舉”,一時耳邊風聲呼嘯,雪花漫卷,而他渾無知覺,心法運至十成,向洺、漳交界處飛躍而去。
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