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念頭和意識又來了,她搖頭,和自己掙扎,仰視著窗子,她低低的說:“不!我現在還不能死!要死,我也要死在媽媽的腳前!我要讓她知道我的懺悔!我要取得她的原諒!她原諒了我,我才能死!”於是,一個強烈的念頭抓住了她:“回家去!找媽媽去!”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母親”成了最後的一塊浮木。心中所有的慾望全集中成一串求救似的呼喊:“母親!母親!母親!”
二十幾天後,夢竹回到了沙坪壩。
帶著滿心的創痕,滿身的塵土,夢竹撲進了家門。來開門的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年的奶媽,她顫巍巍的扶著門,以不相信的眼光望著憔悴得幾無人形的夢竹。夢竹喘息著靠在門上,閃動著淚眼,急迫的問:“媽媽呢?”
“你?你,”奶媽口吃的望著夢竹,把一隻顫抖的手壓在夢竹的肩膀上:“你,你怎麼回,回來了?”
夢竹閉了閉眼睛,憋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抑制住狂跳著的心臟,啞著嗓子說:“媽媽呢?我要媽媽。”
“你,”奶媽的眼光直直的望著夢竹的臉,做夢似的說:“你媽媽?”
“奶媽,你怎麼了?”夢竹嚷著說:“我要媽媽!”
推開奶媽的手,她穿過院子,向房裡跑去,衝進了堂屋,她陡的站住了。神案前的方桌上,正陳列著李老太太的一張放大的照片,無數祭供的食品堆在照片前面,兩支白蠟燭高高的燃燒著……她兩腿顫抖,渾身發軟,一下子跌倒在地下。
攀住一張椅子,她仰視著燭光下母親的臉,瞪大了眼睛,眼光從母親的照片上移到香案前的幾支香上,嘴唇劇烈的顫抖,像入定般呆朵的跪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一隻手落在她的肩上,她回過頭來,接觸到奶媽淚眼婆娑的臉。撈起了衣服下襬,奶媽擦了擦眼睛,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說:“……你走了沒多久,她就病了,我請醫生來,吃了藥也沒效,總共不過病了一星期,就……就……就去了。她……她……一直記掛著你,要……要……要我告訴你,你從家裡逃出去那天,她根本是知道的……她說,你過得幸福,也就好了……要你體諒她一生好強,無法對你屈服……她……她說,那個何慕天,只要對你好,她做母親的,還有什麼更……更好的願望呢?……”
夢竹從地上站了起來,瞪大眼睛望著奶媽的臉,奶媽還在繼續的述說:“……喪事全是你那年輕朋友來幫著料理的,一個姓楊的和姓王的幫忙最多……田地已經賣了,現在,只剩下這棟房子,你媽說……房子,給你……給你作陪嫁……”
“奶媽!”夢竹猛然發出一聲狂喊,就用兩隻手抓住了奶媽的肩膀,一陣亂搖,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說:“奶媽!不不!不!奶媽!不!不!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她哭了起來,把奶媽搖得更厲害:“媽媽在哪兒?你告訴我,媽媽在哪兒?媽媽在哪兒?媽媽在哪兒?……”她停下來,奶媽被搖得白髮零亂,臉色蒼白。她凝視奶媽,再掉頭望著桌上的香案靈牌,呆了片刻,默默的搖頭,自言自語的說:“不會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命運不會待我這樣殘忍……”再望著靈牌,突來的意識將她全身撕裂,她把拳頭塞進嘴裡,用牙咬住手指,淚水迸流,跺著腳,狂喊著說:“奶媽!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是這樣?”
嚷著,她轉過身子,忽然奪門而出,向外面狂奔而去。穿過街道,奔出小鎮,她在寒風和夜色裡,撲向嘉陵江邊。流水在呼喚她,死亡在等待她,她哭著跑向那熟悉的枯柳之下,越過草叢,對著那滾滾濤濤的江流衝去……她撲進了一個男人的懷裡,一隻胳膊承住了她的身子,一個男性的聲音沉著的響了起來:“什麼事值得尋死?夢竹?我跟了你半天了!”
她抬起頭來,是楊明遠!她掙扎著,哭叫著喊:“請你讓我死,請你讓我死!請你讓我死!”
嚷完,她渾身一軟,就昏然的失去了知覺。
這是一個安靜的、嚴肅的、小小的婚禮,在重慶市一家不著名的小餐廳內舉行。從新人,到賓客,到證婚人等,總共只有一桌酒席。證婚人是王孝城,主婚人由於男女雙方都無家長,也就省略了。簡單的填了結婚證書,交換了戒指,就算婚禮完成。沒有人致辭,也沒有人鬧酒,只放了一串小小的鞭炮。
喜宴上的空氣凝肅而不自然。夢竹穿著件水紅色的旗袍,淡淡的施了些脂粉。因為還在戴孝期中,鬢邊簪著一朵白色的小絨花。烏黑的披肩長髮,襯托出一張白皙、消瘦、楚楚可憐的臉龐。和一般新娘不同,她的眉目間找不到絲毫的喜氣,相反的,卻帶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