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京裡分號,已將李在茲辭了,由吳亮臣一個人管事。我算了兩天帳目,沒甚大進出,不過核對了幾條出來,叫亮臣再算。
我沒了事,就不免到琉璃廠等處逛逛。順便到山會邑館問問王伯述蹤跡,原來應暢懷倒在那裡,伯述是有事回山東去了。只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年,在暢懷那裡坐著,暢懷和我介紹,代通姓名。原來這個人是旗籍,名叫喜潤,號叫雨亭,是個內閣中書。這一天拿了一個小說回目,到應暢懷這邊來,要打聽一件時事,湊上對一句。原來京城裡風氣,最歡喜謅些對子及小說回目等,異常工整,謅了出來,便一時傳誦,以為得意。但是謅的人,全是翰林院裡的太史公。這位喜雨亭中書有點不服氣,說道:“我不信只有翰林院裡有人才,我們都彀他不上。”因得了一句,便硬要對一句,卻苦於沒有可對的事情。我便請教是一句甚麼。暢懷道:“你要知道這一句,卻要先知道這樁事情的底細才有味。”我道:“那就費心你談談。”
暢懷道:“有一位先生,姓溫,號叫月江。孟夫子說的:”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位溫月江先生,卻是最喜的是為人師,凡有來拜門的,他無有不笑納;並且視贄禮之多少,為情誼之厚薄。生平最惱的是洋貨,他非但自己不用,就是看見別人用了洋貨,也要發議論的。有一天,他又收了一個門生,預先託人送過贄禮,然後謁見。那位門生去見他時,穿了一件天青呢馬褂,他便發話了,說甚麼:“孟子說的: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若是服夷之服,簡直是變於夷了。老弟的人品學問,我久有所聞,是很純正的;但是這件馬褂,不應該穿。我們不相識呢,那是彼此無從切磋起;今日既然忝在同學,我就不得不說了。’那門生道:”門生這件馬褂,還是門生祖父遺下來的。門生家寒,有了兩個錢,買書都不夠,那裡來得及置衣服。象這個馬褂,門生一向都不敢穿的,因為系祖父遺物,恐怕穿壞了,無以對先人;今天因為拜見老師,禮當恭敬的,才敢請出來用一用。‘溫月江聽了,倒肅然起敬起來,說道:“難得老弟這一點追遠之誠,一直不泯,真是可敬!我倒失言了。’那門生道:”門生要告稟老師一句話,不知怕失言不怕?‘溫月江道:“請教是甚麼話?但是道德之言,我們盡談。’那門生道:”門生前天託人送進來的贄禮一百元,是洋貨!‘溫月江聽了,臉紅過耳,張著口半天,才說道:“這,這,這,這,這,可,可,可,可,可不是嗎!我,我,我馬上就叫人拿去換了銀子來了。’”自從那回之後,人家都說他是個臭貨。但是他又高自位置,目空一切,自以為他的學問,誰都及不了他。人家因為他又高又臭,便上他一個徽號,叫他做梁頂糞,取最高不過屋樑之頂,最臭不過是糞之義。那年溫月江來京會試,他自以為這一次禮闈一定要中、要點的,所以進京時就帶了家眷同來。來到京裡,沒有下店,也不住會館,住在一個朋友家裡。可巧那朋友家裡,已經先住了一個人,姓武,號叫香樓,卻是一位太史公。溫月江因為武香樓是個翰林,便結交起來。等到臨會場那兩天,溫月江因為這朋友家在城外,進場不便,因此另外租了考寓,獨自一人住到城裡去。這本來是極平常的事情,誰知他出場之後,忽然出了一個極奇怪的變故。“
正是:白戰不曾持寸鐵,青巾從此晉頭銜。未知出了甚麼變故,且待下回再記。
第一百二回 溫月江義讓夫人 裘致祿孽遺婦子
“溫月江出場之後,回到朋友家裡,入到自己老婆房間,自以為這回三場得意,二定可以望中的,正打算拿頭場首藝念給老婆聽聽,以自鳴其得意。誰知一腳才跨進房門口,耳邊已聽得一聲‘唗’!溫月江吃了一驚,連忙站住了。抬頭一看,只見他夫人站在當路,喝道:”你是誰?走到我這裡來!‘月江訝道:“甚麼事?甚麼話?’他夫人道:”嚇!這是那裡來的?敢是一個瘋子?丫頭們都到哪裡去了?還不給我打出去!‘說聲未了,早跑出四五個丫頭,手裡都拿著門閂棒棰,打將出來。溫月江只得抱頭鼠竄而逃,自去書房歇下。
這書房本是武香樓下榻所在,與上房雖然隔著一個院子,卻與他夫人臥室遙遙相對。溫月江坐在書桌前面,臉對窗戶,從窗戶望過去,便是自己夫人的臥室,不覺定著眼睛,出了神,忽然看見武香樓從自己夫人臥室裡出來,向外便走。溫月江直跳起來,跑到院子外面,把武香樓一把捉住。嚇得香樓魂不附體,登時臉色泛青,心裡突突兀兀的跳個不住,身子都抖起來。溫月江把他一把拖到書房裡,捺他坐下,然後在考籃裡取出一個護書,在護書裡取出一迭場稿來道:“請教請教看,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