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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幾乎每條馬路都坑坑窪窪,馬路兩邊佈滿了醜陋的矮房子,生鏽的廣告牌,腐臭不堪的垃圾堆,還有一到下雨天就像《泰坦尼克號》一樣漏水的公用電話亭。從我的窗戶看出去,看不到一棵綠色的樹,漂亮的男人或女人,乾淨的天空,似乎也看不到未來。

天天經常說,未來是一個陷阱,挖在大腦正中的地方。

他在父親死後曾一度患上失語症,然後在高一就退了學,現在他已在少年孤獨中成長為一名虛無主義者。對外面世界本能的抗拒使他有一半的時間在床上度過,他在床上看書、看影碟、抽菸、思考生與死、靈與肉的問題、打聲訊電話、玩電腦遊戲或者睡覺,剩下來的時間用來畫畫、陪我散步、吃飯、購物、逛書店和音像店,坐咖啡館、去銀行,需要錢的時候他去郵局用漂亮的藍色信封給媽媽寄信。

他很少去看奶奶,在他搬離奶奶家的時候,那兒正像一個不斷散發腐爛氣息的噩夢。奶奶沉浸在西班牙謀殺案的沒完沒了的譫妄症裡,心碎了,臉青了,神靈不見了,可她一直沒有死去,到現在奶奶還怒氣衝衝地住在市中心的老洋房裡,詛咒兒媳詛咒命運。

星期六,天氣晴朗,室溫適宜,我在清晨8點半準時醒來,旁邊的天天也睜開了眼睛。我們對視片刻,然後開始靜靜地親吻。清晨的吻溫情脈脈,像小魚在水裡遊動時的那種潤滑。這是我們倆每天一開始必做的功課,也是我和天天之間惟一存在的性愛方式。

他在性上存有很大障礙,我不太清楚這是否與他心理上所受的悲劇的暗示有關。記得第一次在床上抱住他,發現他的無助後我確實感到失望透頂,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會繼續與他相廝守。從大學開始我就被一種“性本論”影響了人生觀,儘管現在已有所矯正。

他進入不了我的身體,他沉默不語地看著我,全身都是冰冷的汗,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接觸異性。

在男性的世界中,性的正常與否幾乎與他們的生命一樣重要,這方面的任何殘缺都是一種不能承受的痛苦。他哭了,我也哭了。然後我們整夜都在親吻、愛撫、喃喃低語。我很快喜歡上他甜蜜的吻和溫柔的撫摸。吻在舌尖像冰淇淋一樣化掉。他第一次讓我知道親吻也是有靈魂,有顏色的。

他用小海豚般善良而摯愛的天性吸住了狂野女孩的心,而其他的,尖叫或爆發,虛榮心或性高潮,在一瞬間似乎都變得無關緊要。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創造了一種經典的愛情論語,“同女人做愛和同女人睡覺是兩種互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情慾——感官享受,後者是愛情——相濡以沫。”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樣的情景會發生在我身上,然而接下去發生的一連串事和出現的另一個男人卻證實了這一點。

9點鐘,我們起床,他走進大大的浴缸,我抽著一天中第一根七星牌香菸,在小小的廚房裡煮玉米粥、雞蛋和牛奶。窗外一片金色陽光,夏天的早晨總是那麼富有詩意,像一塊融化的蜜糖。我全身放鬆,聽著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你跟我去綠蒂嗎?”我端著一大杯牛奶走進蒸氣騰騰的浴室。他閉著眼睛,像魚一樣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CoCo,我有一個想法,”他輕聲說。

“什麼想法?”我把牛奶遞到他面前,他不用手接,湊過嘴吸了一小口。“你把咖啡館裡的工作辭掉好嗎?”“那我能幹什麼?”“我們有足夠的錢,不用總是出門掙錢,你可以寫小說。”他的這個念頭似乎醞釀已久,他希望我能寫出一鳴驚人的小說把文壇震一震,現在書店裡幾乎沒有值得一讀的小說,到處是令人失望的虛假的故事。

“好吧,”我說,“但不是現在,我還想再幹段時間,在咖啡館裡能看到一些有趣的人。”“隨便你好了。”他咕噥著,這是一句口頭禪,表示他聽之任之,再不想多說一句話。

我們一起吃早餐,然後我穿衣化妝,像清晨美女那樣楚楚動人地在屋裡走動著,最後終於找到了我心愛的豹紋手袋。出門前,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書,瞥了我一眼,“我會給你打電話。”他說。

這是上班高峰期間的城市。各種車輛和行人交織在一起,像大峽谷裡的激流那樣流通、流動,夾雜著看不見的慾望數不清的秘密,迤邐向前,太陽照在街道上,街道兩邊的高樓鱗次櫛比地聳立於天地之間,是人類發明的瘋狂產物,而日常生活的卑微像塵埃一樣懸浮在空氣裡,組成工業時代千篇一律的主題。

二、摩登都市

這些摩天大樓聳立在眼前,光線從它們的肋骨間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