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會讓祁漣付出生命,但又自私地想要多留他陪伴自己一段時日。可以肯定,祁漣的自然壽命會比他長久。他的身體細胞老化速度至多隻有正常人的一半,如果過去五十年,薛垣已是年逾古稀的老爺爺了,而他可能僅僅人到中年。
既然這樣,不如就讓他多陪自己走一程吧。
——哪怕只有十年也好,我只要你生命中十年的時光。然後,你還有漫長的一生,可以用來忘記我。
薛垣如此暗自思量著。
他討厭這種懷抱秘密的感覺。秘密就像人心裡的一塊石頭,並不尖利,卻永遠用它的稜角硌著你,讓你的心不能踏踏實實一放到底。
那個神秘的四維世界也令他感到困惑。它像一個理智的瘋子,一個慈祥的殺手,以及一個暴戾卻又不失慈愛的父親。
它似乎是一種父權式的文明,以精神控制為發展方向。但在那裡,也有一些相對較為友善的個體,對人類抱以一定程度的同情,於是盡己所能,以暗示形式給人類發出了警告。父親,以及量子效應點中的那個字幕,都是這樣的個體。
那個字幕曾反覆申明:ta所說的話僅僅代表一個普通個體的立場,並不代表ta背後的文明。或許,ta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無限多種選擇,無限多種現實,那樣的環境所催生出的道德,想必也是無限蕪雜。不知道對於那個世界裡的居民們而言,生命中所遭逢的迷惑究竟更多還是更少。
雨下了差不多一整天。到了下午晚一些時候,雨勢淅淅瀝瀝地轉小。天空變成薄暗透明的青灰色,像假裝生氣的戀人陰而不沉的臉。
兩個人拿上袋子,去菜園裡剜蘑菇。
灌溉渠裡高高地漲滿了水,流淌成一條潺湲宛曲的溪澗。薛垣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水質清涼。
這樣的天氣裡,在溪水中洗個澡是件非常具有誘惑力的事。稍微猶豫了一下,他決定就這麼做。他需要讓自己儘快適應這全然隨心隨性的田園生活,把世俗文明的條框都慢慢忘卻。
他迅速脫掉衣服,用髮帶把頭髮束成一條馬尾,邁入下游的溪流裡。
看見他的舉動,祁漣停下了手裡正在做的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身材清秀而勁健,像一隻優雅的狐狸。祁漣從未在這樣明亮的光線下看過他赤祼的軀體,眼中滿是好奇。
雖然抱定了“迴歸原始人”的良好心態,但就這樣被人不加掩飾地看光光,薛垣還是情不自禁地難為情:“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入浴?”
祁漣聞言彎起嘴角。薛垣以為他又要說“我很喜歡”之類的,不料他來了一句:“小狐汔濟,濡其尾。”
“喲,你連《易經》都看過了?”薛垣挑了挑眉,半是驚奇,半是轉移話題,好讓自己不那麼尷尬。
“嗯。”祁漣點頭,“你讓我看《樂》,我就把六經都看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好似又恢復了從前那個呆呆萌萌、唯薛垣是從的大孩子。薛垣忍不住逗他:“那你記不記得,小狗汔濟,濡什麼?”
不出所料,祁漣皺起臉冥思苦想:“我沒讀到過這句。”
“你過來試試就知道了。”他對他招手。
祁漣一點也沒意識到“小狗”指誰,只是作難地看看袋子:“可是蘑菇……”
“蘑菇個頭,它們又不會跑!”薛垣不耐,“快點過來就是了。”
“哦。”祁漣站起來,拍拍膝上的泥,把脫下的衣服整整齊齊疊放在田壠邊,緊挨著薛垣下了水。連一點水花都沒激起,就像一條滑溜溜的大魚。
藉助水的浮力,薛垣用雙臂把他抱起來。他輕盈得像一根陽光下閃耀的羽毛,浸溼的面板被光線鍍上一層晶瑩可愛的潤澤。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就這樣站在水裡,身體貼著身體,臉頰貼著臉頰。四面湍波濚激,水流像時間一樣在面板上淌遊。
他用自己尖尖的牙輕輕咬齧祁漣的耳廓,溫聲軟語:“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男女主角在水池裡○○××。我一直很想那麼做一次試試看。”
在他把想法付諸行動的時候,有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逝:說不定正有什麼人在從四維空間裡看著他們,就如觀賞一幅圖畫,或是閱讀一本書籍。
也許,那些人所見的還不止如此:“他們”不僅能看到他們此時此刻的現在,還能看到他們的過去與未來,知曉他們一切的命運與結局。
這念頭給他帶來了一霎的不自在,但轉瞬即逝,甚至轉而成為一種表演慾般的激亢。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