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混蛋!
你可以死,他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但開放呢?他一個三歲的孩子,有什麼過錯?”
開放在車裡大哭,狗小四狂叫。
金龍雙手插在褲兜裡原地轉了兩圈,嘴唇打著“吐嚕”噴出一口氣。他拉開
車門,探進身,用手絹擦擦開放臉上的淚和鼻涕,哄著說:“好了,大小夥子,
不哭了。等你下次回來,大伯用桑塔納轎車去接你。”他順手在狗小四頭上拍了
一掌,罵道:“狗孃養的,你他媽的叫喚什麼?!”
吉普車一路飛馳,將一輛輛馬車、驢車、四輪拖拉機、手扶拖拉機、騎自行
車的人、步行的人,統統甩在了後邊的煙塵裡。那時候西門屯通縣城的公路,僅
路中央鋪了寬約五米的一道瀝青,路兩邊還是砂土。現在,西門屯特別開發區通
縣城的路已經擴充套件到雙向八車道混凝土路面。路兩邊栽著修剪整齊的冬青木,每
間隔十米,還有一棵寶塔狀的刺松。上下道中問的隔離帶,栽著一叢叢黃|色和粉
紅的玫瑰。吉普車顫抖不止,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金龍賭氣般地開著快車,不
時用手敲打方向盤,汽笛時而短促如狗叫,時而尖厲如狼嚎。我緊緊地抓著前邊
的鐵槓,幽了一默:“夥計,車輪螺絲擰緊了沒有?”
“放心吧,”金龍說,“咱是世界級賽車手。”說著,車速明顯減緩。車過
驢店後,公路便一直傍著大河蜿蜒,河中的流水,被映照得一片金黃。一艘塗成
藍白兩色的小快艇順流而下。金龍說:“開放賢侄啊,大伯我野心勃勃,要讓高
密東北鄉成為人間福地,要讓我們西門屯變成河邊明珠,要把你們那破縣城變成
我們西門屯的郊區,你信不信?”
開放不語。我回頭說:“大伯問你話呢!”但這小子已經睡著了,口水流在
狗小四頭上。那狗小四,眼睛迷迷瞪瞪的,大概是頭暈了吧!合作側臉看著河流,
把生著瘊子的那邊臉對著我,噘著嘴,好像還在生氣。
臨近縣城時,我們看到了洪泰嶽。他騎著一輛破腳踏車——還是“大養其豬”
時的舊物——頭戴一頂破草帽,弓著腰,晃動著肩膀,一上一下奮力蹬車,汗水
溻溼了背後的衣服,衣服上沾滿黃土。
“洪泰嶽。”我說。
“早看到了,”金龍說,“大概又要到縣委去告狀了。”
“告誰?”
“逮著誰告誰。”金龍略一停頓,笑著說,“他跟我們家那位老頭子,其實
是一枚硬幣上的正反兩面,”金龍拍了一下喇叭,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又說,
“泰嶽難為兄,藍臉難為弟,難兄難弟!”
我回頭,看到洪泰嶽的車子擺了幾擺,但沒有跌倒。他馬上就變小了。一陣
罵聲尖細地追上來:“西門金龍!我日你祖宗!你這個惡霸地主的狗崽子……”
“他罵我的話,我都背熟了。”金龍笑著說,“其實是個可愛的老頭兒!”
在我們家門前,金龍停下車,但沒有熄火,他說:“解放,合作,咱們都扔
了三十數四十了,活到今天,總算明白了點事兒,那就是,跟誰過不去都可以,
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
“至理明言。”我說。
“屁,”他說,“我上個月去深圳結識了一個漂亮姑娘,她有一句掛在嘴邊
的話,‘你不可改變我’!我說,‘我改變我自己!’”
“什麼意思?”我說。
“那你就糊塗著吧!”他讓吉普車像撞紅布的蠻牛一樣調轉了車頭,伸出一
只戴上了白線手套的手,對我們抓了兩下,動作古怪而稚拙,然後便跑了。鄰居
大娘家一隻黃雞鑽到他的車下,被壓成了肉餅。他似乎毫無覺察。我從地上揭起
黃雞,去敲大娘的門,無人應門。我想了想,掏出二十元錢,戳到雞爪上,把雞
從門檻下塞進去。那時候縣城裡還可以養雞、養鵝,我家的前鄰,隔出半個院子,
鋪了一層砂石,養了兩隻鴕鳥。
合作站在院子裡,對兒子說也對狗說:“這就是咱們家。”
我從皮包裡摸出那盒狂犬疫苗,遞給她,冷冷地說:“趕快放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