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女官常往崇文館,可讀過《左傳》的恆公十年。”
“稟陛下,臣讀過。”
趙纓點了點頭,“背來與孤聽。”
沈羨應了,低聲道,“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
見她停住不再言語,趙纓淡淡問道,“沈女官為何停下。”
沈羨緩緩抬起頭,神色十分平靜,“懷璧其罪。”
“懷璧其罪。”
趙纓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轉過身,走向臺階之上,一直到了那懸掛的輿地圖面前,方才揮袖回過身,看著階下的沈羨。
“沈羨。”
沈羨略略躬身,“臣在。”
“你可知罪。”
沈羨抬起頭,瞧著趙纓,“陛下,臣不知。”
趙纓盯著她片刻,淡淡道,“沈羨,孤想讓你遠離這些爭端,你可明白?”
沈羨垂著眼睛,拱手道,“臣明白。”
趙纓搖了搖頭,嘆道,“你不明白。”
見沈羨沉默不語,他和緩了聲音道,“沈大人從前寫過一篇蘭臺春記,沈女官可能誦?”
“臣能夠。”
他向前走了兩步,於案前坐定,便聽得沈羨溫和的聲音低低響起,
“春至,蘭臺館綠,閣生幽芳……”
她的聲音不高,卻錯落有致,如幽咽泉流,叢生寧靜。
趙纓闔眼許久,彷彿當真踏入了一場溫和豔陽,薰風和暢。
一直到大殿歸於寂靜,趙纓不語,沈羨亦不言,只有漸漸降臨的夜色和拂過軒窗的晚風。
“沈羨,到孤的身邊來。”
趙纓睜開眼,那裡頭生出了一些光亮,他向著沈羨伸出了一隻手,微微致意。
沈羨跪在地上,垂著頭道,“陛下,臣不能。”
趙纓黯淡地笑了笑,“罷了,明日不必來承明殿當差。”
“往後,便去重芳宮罷。”
沈羨一揖到底,平靜道,“臣領旨。”
她行過大禮,自地上緩緩起身,向著趙纓拜別道,“臣告退。”
他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一路往前,眼看便要出了承明殿的大門,忍不住喚道,
“沈羨。”
她停下了腳步,卻不曾回頭。
趙纓低沉了聲音道,“孤不能再護著你了。”
“往後,還望沈女官好自為之。”
沈羨終究還是回過身,躬身道,“謝陛下。”
那人纖弱素淡的身影最終還是緩緩消失在承明殿之外,趙纓瞧著手邊冰冷的茶盞,眼底有些微火焰在一瞬間猝然熄滅。
“杜義。”他開口喚道。
“陛下,奴才在。”
“給旭王送個信,是時候了。”
“是。”
沈羨回了小南閣,站在窗前,伸出手輕輕撫過那個懸掛的木牌。
與羨。
趙緒,你如今可安好。
她閉了閉眼,春日宴綠川之死,蹊蹺叢生,顧叢身份亦是可疑。
還有裴賢,他到底去哪裡了。
至於趙纓,她想到方才大殿之上,所問的那一句,懷璧其罪。
先帝遺詔。
她抬手撫上頸上掛著的小玉,如果這果真是信物,那先帝遺詔究竟被衛衡藏在了哪裡,竟始終毫無頭緒。
趙緒不想她牽扯進他與趙纓的對局,然而身在局中,卻由不得人。
她隔窗望著不遠處小園裡頭那兩棵喬木,沉默又高大,佇立過先帝朝間,又迎來了新的朝代。
她仍是忍不住想到,先帝立下遺詔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他的三個卓絕兒女,還是向北屹立的大盛。
顧叢曾經同她講過,崇武二十四年,朝中曾有傳言,先帝欲仿前朝昭惠舊例,立長公主為皇太女。
可是衛衡若手中有遺詔,長公主就在重芳宮,為何捨近求遠,要遠赴北境?
因為重芳宮無兵?
沈羨皺起眉,從前玉州林中救下裴賢時候,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忽然浮現在眼前,她突然間意識到,那時候伏擊裴賢的人,未必是謝真。
一時心頭微動,裴賢是裴家的重心,裴太后為何要自斷一臂。更何況謝真聽命於太后,更不敢向裴家動手,壽宴那日,伏擊裴賢一罪,不過是釘死謝真的加碼。
裴貞曾經言下之意,殺了謝真,是多方達成的心意,是什麼罪名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