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冒出來的!
怎麼可能呢?來自地下的活著的人?我不敢再往前走了。那聲音好像也戛然而止。世界一下子陷進一片莫明的靜裡。
我決定以沉默對抗這陌生的靜。最起碼我不應首先發出任何聲響而過早地把自己暴露在這樣一片摸不透的黑和靜裡。這時候,倘若真有攻擊存在,那麼誰先發出聲音誰就可能首先成為被襲的目標。
我一直警覺地目視著黑夜裡的一切動靜不敢有絲毫的差池。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那個藏在地底下的聲音再次斷斷續續冒出來:“來人呀……救救……我……上面……有人嗎?”
這一次,我從呼救的話語裡確定那人的確是在地下。我豁出膽兒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喊道:“你是誰?在什麼地方?”
“我?我是林大海,我,我掉到井裡了,快,快拉我上去吧……”或許是因為聽到了回聲,他的聲音就像走調的琴絃,一下子從低沉處陡地尖利起來。
只要是活人我就不怕了。我又試著往前走幾步,停下,然後我說:“你能堅持住嗎?我會想辦法把你救上來,你告訴我井有多深?”
他說話的時候,我就往那井口處移步。我知道這有多危險,因為,我無法確定那口井的位置,弄不好,我也會失身掉下去……我這樣想著的時候,腳底一滑,一隻腳已感到一片空洞……我得感謝身子下邊那密密的一蓬像是樹叢還是藤類的某種東西,因為我就是在情急中抓住了它們才中止了陷落。我找到了那個井口。
現在,我遭遇的是迷失,那個自稱叫林大海的人遭遇的是陷落,雖然遭遇的形式不同,境遇卻是沒什麼區別,誰也好不過誰。我必須救出那人我才能自救,他是本地人,只有他可以引領我走出這迷失。
我鎮定一下自己,然後一邊跟井下的林大海不停地說話,一邊將身上能脫的衣服都脫下來,可是,我身上沒有刀具,不能立即將那些衣服撕扯成條狀,這也是日後我常備刀具帶在身上的原始動意。
我想起我的鑰匙上還墜著一把剪指甲刀,我便用指甲刀在衣服和牛仔褲上剪出一些小口,我用力沿那些小口把衣服撕開……在黑暗中幹這些活計的時候我很從容,因為我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被困在林子裡,那個人,境地雖然比我更糟,暫時也不能給我實質的希望和幫助,我也並不指望將來他會給我以幫助,而我的內心卻湧動著一股股我說不上來的激情。我只一心一意要把那個叫林大海的人搭救上來,我已經忘記了我的迷失是為了遍訪島上的三角梅,我甚至為我的迷失找到了新的合理的解釋:這一場迷失純屬命運的一種安排,是命運讓我來搭救這個叫林大海的人。我感覺那一晚上的自己,骨子裡也是很英雄氣概的。
我忘記了時間。不知道時間的快與慢,每每回憶那一幕,我總覺得就像看一部默片,默片裡的自己不能說話,我儘管看到了自己也仍然是啞口無言。也彷彿那是一場空洞的夢,我在一個空洞的夢裡遇到了掉在了我的夢的空洞裡的林大海。只有我可以把林大海拉上來。我用力地拉著,其實我用衣服捆綁著的那絲絲縷縷,只要有一個環節掙脫斷裂了,林大海都將再次沉進那個空洞裡,我在暗夜裡能聽見衣服的橫絲和豎絲漸漸剝離的響動,我是以自己都不曉得的堅韌毅力堅持到剝離發生的瞬間把林大海終於打撈出來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四部 我是誰(5)
林大海為了自救而耗去了全部的精力,我是為了救林大海也耗出了全部精力,我們兩個精力盡耗的人倒伏在一起,我想林大海是一下子就昏過去了,我是無力讓林大海醒來也無力帶他走出這叢林而逐漸昏過去的。等我們醒來,天已經亮了,我們發現我們睡在一大叢三角梅里,枝條上的花朵就像柔軟的棉被,覆蓋在我赤裸的身上和泥猴一般的林大海的身上。我真想就永遠在三角梅的花瓣裡這樣睡去,在花朵的夢裡,重新培植我的夢。我的夢,會像花朵那樣有繁華的子孫……
林大海說:“你醒醒,你知道嗎,我掉到井裡已經三天三夜了,我就知道會有一個人來救我。我一直等著那個來救我的人。可是,我沒想到是你這樣的一個人來救我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恩人談不上,我也是因為迷了路出不去了,你知道怎麼出去麼?”
林大海說:“我們家就住林子外面,我前天夜裡感覺胸悶得慌,就想穿過林子到海邊透透氣,誰知這兒還有一口枯井呢?以前老走,也沒見誰掉進去過……”
我和林大海互相攙扶著往林子外面走,晨曦裡的林子瀰漫著一層又一層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