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湯。
雨聲嘩嘩譁,似下得很是暢快,南山卻愁沒有帶傘。遠山眉上染了些氤氳惆悵,眼角微垂,不復之前的精神氣,紗羅幞頭下的一張臉白淨得有些虛假,好像伸過手去觸碰就會消失。裴渠看著她側臉竟有些走神,他第一眼看到她時,的確覺得有些記憶被重新喚起,可再細究,卻發現一丁點也不像。
“雲起,你下月初一就要進宮了罷?”徐妙文一句話將他拽回,裴渠敷衍地應了一聲:“是。”
“那你豈不是趕得很?初一到長安進宮面聖,初三又要回洛陽白馬寺相看崔娘子,照我說,不如以你家姑母的名義邀崔娘子到府上一會,名正言順,也沒人會說什麼。”
裴渠搖了搖頭。
南山忽道:“某就在這裡下車罷,多謝郎君捎帶這一段。”
裴渠未再留她,喊車停下,竟是先拿了傘下去了。他撐了傘等南山下來,雨還是嘩嘩往下倒,南山在他面前站定,足足矮了一個頭。隔著雨聲,裴渠低頭同她道:“南媒官一路小心,後會有期。”
南山沒抬頭看他的臉,視線中只剩他青灰衣裳,耳中傳來的聲音被放大了好些倍,聽得她有些心神不寧。轉眼間,裴渠忽握了她的手腕,讓她自己去握那把傘:“傘你拿著罷,洛陽這時節天氣變得快,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儘管隔著衣料,南山卻覺得有些燙手,趕緊握緊了那傘柄,接連謝道:“郎君當真好人,某這就告辭了。”
裴渠鬆了手,她慌急慌忙提著行李腳步飛快地走了。
視野被這雨淋得有些模糊,裴渠想起來,九年前他離開長安時,也是這樣一個雨天,愁雲慘淡,不知歸期是哪天。
倘若當年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如今或許早已娶妻生子,仕途上大約也能做到御史臺官或郎中了。
徐妙文忽撩開簾子喊道:“雲起你作死呀!送徒兒下車已是仁至義盡了,你還要目送她消失嗎?”他強調了一下:“雨下得這麼大!”
裴渠回了神,重新坐回車內,卻吩咐石慶駕車回府。
“咦?”徐妙文一愣,“你不是要出門辦事嗎?如何這又回去了?”
裴渠不急不忙用帕子擦乾臉上雨水,敷衍回道:“既然下了雨,也沒興致出去了。”
徐妙文冷哼一聲:“你該不會是特意送那丫頭一程罷?”他說著言語中有些酸溜溜的:“早知道便不給你牽這個線了,我如今真是越發討厭她了,我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你素來如此。”裴渠話語也直白了起來,他自另一隻袖袋中取了一卷帖子遞給他:“你要的帖子。”
“啊呀,太好了!”徐妙文高興接過觀白的帖子,轉瞬又想到南山那張欠撕的臉,忽說道:“我還不是很放心,我要再細查一查她的來歷。”
裴渠輕蹙了眉頭:“先前查過?”
“那是自然,若她有大問題,我也不會多嘴同你說了。”徐妙文接著道,“河東南氏,祖父曾是流外官,爹是個敗家子,母親是長安尋常商戶家女子,據說品貌皆是不錯,只是死得早。她眼下與乳母一道住,那乳母如今瞎了,她更是百般照顧很是孝順,又與街坊鄰里處得極好,一路問過去全是誇讚之辭,同一個坊裡想娶她回去的小屁孩不在少數。”
徐妙文頓了頓:“按說是沒什麼好懷疑的,但今日她卻說與觀白有些交情,此事很蹊蹺啊。你與觀白相熟,倒不如問一問他,許可從中摸出些線索來。”
裴渠點點頭。
徐妙文打了個哈欠,昨夜他被一群下作的洛陽蚊子嗡嗡嗡地糾纏了一夜,就沒睡個囫圇覺,這會兒困了便自然而然挪了個舒服的位置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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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辦完洛陽的事,火急火燎趕回長安已是余月最後一天,坊間瀰漫著粽葉清香,滿滿是盛夏將至的氣息。
她未及回家便先去了趟崔宅,三娘不在家中,崔校書倒是揪著個弘文館士子在家下棋,老傢伙與學生一來一往鬥得很是熱鬧,看到南山來了,喜上眉梢:“南媒官又來與我家三娘說親啦?”
南山早年間常問崔校書借書看,兩人也算是相熟。崔老頭做了一輩子的校書郎,旁人看著覺得沒出息,他倒樂在其中,抄書編書很是自得。
ECHO 處於關閉狀態。
南山在棋盤旁的席子上跪坐下來,知了聲響個不停,空氣裡的粽葉香讓人不由遐想粽子的美味。上回感受到那親切的美味還是什麼時候呢?十年前?十一年前?總之,是很久前的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