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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一條老藍布的肥褲子,一件白洋布的短袖襯衣,一雙圓口的平底黑布鞋,鞋已經穿了一年,布幫上起了毛邊。由於病了一場,七斗的目光不那麼活泛,但有一股溫馨的柔情蘊在裡面了,好像她一下子出落成了個大姑娘。乳兒由於跟七鬥上過輪船,還聽到七鬥與船員說話,就對她格外崇拜。乳兒渴望有朝一日成為船長,船長在他心目中是這世界的最高統帥。所以只要是七鬥要做的事,乳兒就格外有興趣,去鎖柱家,就是他主動要求帶路的。路上乳兒問七鬥:

“你分得的金子幹什麼用呢?”

“我還沒想好,反正它不能當飯吃。”

“你可以把它換成錢,用錢買頭巾、手絹和糖塊。”乳兒偷偷地說,“我知道奶奶把那個罐子放在哪裡了,早先我還想偷它換糖吃呢,可我一次也沒有偷到,我一進地窖,就看見有一雙大手在護著那個罐子。”

“別瞎說了,你一定是看花眼了,罐子上怎麼會平白無故地長出一雙大手呢。”七鬥說。

“我真的不騙你,我就是看見有一雙手護著那個罐子。”乳兒爭辯道。

“一定是撒謊,該割舌頭的。”七鬥嚇唬他。

“你不信就算了。”乳兒委屈地說。

“好了,我信。”七鬥揪著乳兒的耳朵說,“你看見了一雙大手護著那個罐子。”不過她私下卻想,沒準兒是姥姥做了一雙假手保護那個罐子呢,如果是這樣,乳兒所言是真的了。

在斯洛古,每戶人家的門前都拴著一條狗。據說公社的幹部下來吃派飯時,許多有牴觸情緒的人家就把狗撒出來狂吠亂叫,弄得吃派飯的人心驚肉跳。斯洛古人一向不歡迎那些饒舌的幹部,他們並非心疼自家的糧食。乳兒說狗見了穿中山裝的人脾氣格外大。人還沒到鎖柱家,乳兒便介紹了他家的狗如何咬斷了一個幹部的手指,這個幹部如何大發雷霆,落下了“九指”的綽號。九指後來當上了縣裡的糧食局局長,就無端地勒索斯洛古人的返銷糧。

鎖柱和他的老婆碟花都在屋子裡啃青包米,七鬥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香味。門前的狗有氣無力地哼了幾聲,像盡某種義務似的,哼哼完就蜷在杖子邊昏睡了。這是一條蒼老、瘦弱、呆滯的狗,七鬥很難想象它曾咬斷過一個人的手指。在她看來,這種榮耀很難在它身上發生。乳兒用腳踢了一下它,想激勵出它昔日的威風來,然而它只是稍稍睜開眼睏乏地看了一下七鬥,復又沉沉睡去。

福根正坐在院子的太陽光下冒著虛汗啃包米,腿下已經棄了幾根玉米棒子,臉上白是白、黑是黑的——癬點和面板的本色相映成趣,猶如一幅暗藍的天空中飄拂著無數雪花的圖畫。福根見了七鬥笑了幾聲,丟下手中的玉米棒說:

“你們吃包米吧,鍋裡還有幾穗呢。”也許是因為在自己家中增強了他的自信,福根說起話來一點也不結巴。

七鬥忙說:“才吃了飯,還不覺餓呢。”

“吃包米不頂飽,再吃一點吧。”福根一進屋就衝裡屋說,“七鬥和乳兒來了!”接著就去鍋裡拿包米,等到鎖柱和碟花出來時,七鬥和乳兒手上已經各有一穗包米了。

大家吵吵鬧鬧地進了裡屋,就像是幾個熟人意外地相逢在集市一樣熱鬧。坐停當後,七鬥便暗暗打量著房屋的陳設。由炕沿至東窗處放著一張黑漆木的桌子,桌上擺著一些沒什麼大用處的瓶瓶罐罐,兩個黃箱子摞在一起,立在東南牆角處。看來被壓在底下的箱子是裝不常用的東西的,同時大都也是貴重的東西。靠下的箱子加著鎖,而上面的卻沒有,七鬥猜測上面的箱子無非裝著一些破衣爛衫。南牆上端端正正地懸著一個鏡框,裡面對稱地鑲了幾張舊得發黃的相片,七鬥湊上前去看了看,只看出了碟花年輕時梳辮子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模樣比現在清秀多了。七鬥看完照片又看了看碟花本人,心想時間真的如此可怕嗎?鏡框裡的其他人都是男人,以留鬍子的居多,大概是他們夫婦倆的祖上人。七鬥無意琢磨他們的家史,就掉轉身重新坐在炕沿上。這時,乳兒已將包米啃完了。

“我姨媽說下趟船來了,就要回家了。”七鬥學著大人的口氣說,“姥姥喚我來道個別,謝謝鎖柱叔叔和嬸嬸的照應。”

七斗的話才罷,碟花就滿嘴冒著唾沫星子說:“這話不是見外了嗎?你姥爺和我爹早年就是要好的夥計,不過是先後去了陰曹地府,這後代還能分你我嗎?本應是一家人的!”

“就是,就是。”鎖柱木訥地在旁附和。

七鬥便道:“我年紀小,不大知事,有說錯的地方,叔嬸不要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