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姜放道,“六爺可不要欺負他們年輕,他們目光如炬,怎麼不知道六爺的武功已入化境?”
“這兩位只怕還大著我幾歲,我怎麼欺負他們年輕?大統領這話可差了。”辟邪大笑,“兩位的劍法出眾,今後還要請教呢。”
他怕宮門下匙,替眾人篩了一遍酒,就便告辭。遊雲謠和鬱知秋才知他是個頗灑脫的人物,此時有些依依不捨也只能作罷。
辟邪走到苑門前,棲霞趕過來,“六爺就要走了?”向外瞥了一眼道,“門外有個人自六爺進來,一直等著,六爺小心。”
辟邪皺了皺眉,出門果見李師靠在街對面的牆上等候。
“你殺了沈飛飛?”
“沒有。”李師一反常態地低著頭。
“難道是我說的不是實情?”
李師跟在辟邪身後慢慢前行,過了半晌才道:“你說的都是實情。”
辟邪回頭笑道:“你既沒有殺他,又來找我,難道是下定決心回白羊,來向我辭行的麼?”
“也不是。”李師揚起清澈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回去。”
“哦?”辟邪饒有興味地望著他猶豫複雜的表情。
李師道:“我從師父那裡聽了很多你的事。你七八歲的時候就和匈奴交戰,從小的志願就是驅逐匈奴,保護中原太平。”
“我沒有和匈奴交戰,只是碰巧在那裡,任我現在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七八歲的時候就去打仗。世間的變化何其之快,我的志願早和從前不同了。”
“師父不會騙我的!他還千叮萬囑叫我不要說給別人聽。”
“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是白羊的牧人,在那裡,牛羊遷徙的時候蜿蜒數里,兄弟姐妹賽馬飛奔,也跑不到草原的邊際。匈奴南下之後,我們放牧的谷地被他們強佔,牛羊馬匹也被他們掠去無數,日日都有性命之憂。我有劍卻架不住他們人多,我本想跟著你,趕走這些掠食的豺狼,讓我的兄弟姐妹奪回自己的土地,白羊人的後代子孫無憂無慮。”
辟邪笑了笑,“白羊已經很好了,出雲以北天天都在死人,驅逐匈奴不是我們兩個人隨便說說就能做的,這是朝廷和軍隊的事。”
“我也想過從軍,”李師道,“師父卻對我說,如果跟著你,比從軍強過百倍。就算我戰場上能殺百人,也比不上你一句話能擊潰上萬的大軍,所以我便找你來了。可是……”
“可是?”
“沈飛飛說他十六歲以前,一共殺了三十七個人,他雖然知道他們每個人都該殺該死,可是每次殺人以後都非常的難過。這三十七個人,都有妻兒老小,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們,他們的父母一樣會傷心,他們的子女也一樣變作孤兒,他們沒有招惹誰,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他們就沒有理由來向你報仇了麼?就像我為了自己的家人和匈奴打仗,在我劍下死去的匈奴戰士,交戰的理由說不定和我是一樣的,他們的兄弟姐妹和孩子就不應該有更多更大的土地放牧他們的牛羊了麼?”
辟邪不料這樣的話會從一個莽撞衝動的年輕人口中說出,訝然笑了一聲,“你中了沈飛飛的毒了。”
李師卻問道:“我們和匈奴這樣殺來殺去,是對的,還是不對的?像沈飛飛這樣為了報仇去殺人到底是對的,還是不對的?一個人犯了罪,殺了他償命到底是對的,還是不對的?我從軍殺敵,死的是上百個敵人,如果我跟隨你,殺的人會不會更多?從來只有師父教導我道理,現在他不在身邊,便只有問你了,如果我不想明白,我就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麼辦。”
棲霞(7)
辟邪笑得悄然無聲,“原來你還是個有佛性的。你這麼問,可難住我了。我先問你,”他隨意指了個路人道,“這個人要是上前來殺我,你會不會阻止?”
“會啊。”李師大聲道。
“我從沒有欺負過他,甚至不認識他,他只是看上了我囊中的錢財,就要取我性命,眼看他的刀就要刺在我身上,你不殺他,我就要死,你怎麼辦?”
李師想了想才道,“我會殺他。”
“這個人要是沈飛飛呢?”辟邪望著李師絞盡腦汁的樣子,異常愉快。
過了半晌,李師才道:“我還是會阻止他,但是最好他只是受傷,不必死。”
辟邪放聲大笑,“在你出手的那一刻,他就死了。但這個人若是你的兄弟呢?”
李師瞠目結舌,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