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穿過亂哄哄的碼頭,信步走入一條名叫“悅來街”的弄堂。
“悅來街”大概是十六鋪地界上最乾淨的一條街了,兩旁以絲綢店、茶葉店、藥材店為主,與“太平弄”的水果行、海鮮行、竹木行,以及“豆市街”的米麵雜糧行相比,要清淨、整潔許多。
大家跟著鄭青陽走,但看看鄭青陽的眼神越來越迷惘,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說,你到底認不認識路啊?”林子豪忍不住問道。
“好些年了,記不太清了。”鄭青陽摸摸腦袋。“不過不用擔心,我還記得路名,叫鹹瓜街。”
“這就好辦了,還是找人問一下吧。”林子豪道。
孔南生走進一家茶葉鋪,對櫃後的夥計微微一躬,問道:“先生,麻煩你打聽個地方。”
“什麼地方啊?”那年輕夥計看來人是個土頭土腦的鄉下人,臉色不免有點倨傲,但聽人尊稱自己為“先生”,還是有點小小的高興。
“是鹹瓜街。”鄭青陽搶著說。
“是裡鹹瓜街,還是外鹹瓜街呢?”小夥計很得意自己增加了問題的難度,斜支著一條腿愜意地顛動起來。
鄭青陽傻眼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十六鋪一帶的街道象蜘蛛網一樣縱橫交錯,每條路上都是商賈雲集,即使是上海本地人,也經常會暈頭轉向。
“你還記得你表兄是在什麼學校做事嗎?”林子豪問。“要不,咱們乾脆找到那家學校去。”
“讓我想想,”鄭青陽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來了,好像是叫什麼杭州……公學。”
“杭州旅滬公學?”小夥計提醒道。
“對,對,對,”鄭青陽笑道,“就是這個叫法。”
“在老城廂那兒,公館馬路 跟虞洽卿路 搭界那一段,自己去找吧。”小夥計驕傲地一笑。“路倒不遠,就是拐來拐去挺難走的。”
“再麻煩先生講得仔細點行不?”孔南生滿臉堆笑,摸出口袋裡的香菸敬上一支。
“要不這樣吧,我幫你叫個小赤佬帶路,你們看著給幾個小錢。”小夥計點上煙,有點熱心起來。“不用多,二、三個銅子就行。”
“好,好,謝謝先生。”孔南生一口答應,心想才下碼頭已經摸不著方向了,就別指望自己能找到什麼老城廂了。
“小癩痢,過來。”小夥計探頭一聲呼。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乞丐應聲而至,不知道到底是打哪冒出來的。聽到有外快好賺,小傢伙立刻精神倍增,但堅持要先收錢再開工,待三個銅板到手,立即興沖沖地走在前面帶路,七轉八轉地來到了寬敞的大馬路上。
從擁堵的街巷來到寬敞的馬路,令人猛生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站在人行道上,看著眼前川流不息、排山倒海般的車流和人流,孔南生覺得,如果自己現在馬上暈倒在地,似乎也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他突然想起了老爹,怪不得,老爹一直盤算著要自己來上海,現在看來,要是不來這一趟,那這輩子簡直就是白活了。
馬路兩旁的大樓全都高得驚人,仰面望去,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真讓孔南生有點擔心,颳大風的日子裡到底會不會坍塌。再看路面上,雖然寬闊,但並不暢通,各種各樣的車輛混雜在一起搶著道,汽車喇叭猛叫,亂哄哄地吵成一團。除了汽車和載貨的卡車,路中央還不時駛過一輛輛又寬又長、頂棚上拖著長辮子的載客車,辮梢上“噼裡啪啦”地冒著火花——這一定就是老爹所說的“電車”無疑——再加上大量見縫插針的人力車和馬車,甚至還有一些二個輪子的腳踏車,滾在一起更把混亂推到了極致。再仔細一看,原來人力車中又分成好多種,有充氣橡膠胎的黃包車、實心木輪的老虎車和使用汽車輪胎改裝的榻車,更多的,則是一種高大的後推式獨輪車。孔南生想,這肯定是世界上最混亂的道路了——二年後,一位應法租界當局邀請前來考察、治理交通環境的法國專家,也搖著頭得出了一模一樣的結論。由此看見,中國人對上海交通狀況的觀察和總結,比西方國家整整提前了二年,其先進性不言而喻。
除了車流,更猛的是人流,說是成千上萬,大概並不為過。擦肩而過的人群裡,既有頭戴瓜皮小帽的小老頭,也有燙著大波浪的時髦女郎;既有長袍馬褂的遺老遺少,也有西裝革履的洋派人士,真是五花八門,眼不勝收。其中,最奇怪的一景是馬路中央站著一個乾瘦的矮個男子,面板棕色,身穿黑色制服,兩臂上套著白色的袖套,手裡揮舞著一根黑白二色相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