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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另一個人說:〃你的手剛從抽管裡拿出來,你的手熱乎乎的,你用你自己的額頭去試試。〃

那個人就把自己的額頭貼到許三觀的額頭上,貼了一會後,他轉過身來摸著自己的額頭、對他們說:

〃是不是我發燒了?我比他燙多了。〃

接著那個人對他們說:〃你們來試試。〃

他們就一個一個走過來,一個挨著一個貼了貼許三觀的額頭,最後他們同意許三觀的話,他們對他說:

〃你說得對,你沒有發燒,是我們發燒了。〃

他們圍著他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了一陣後,有一個人吹起了口哨,另外幾個人也吹起了口哨,他們吹著口哨走開去了,許三觀看著他們走去,直到他們走遠了,看不見了,他們的口哨也聽不到了。許三觀這時候一個人笑了起來,他在牆根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他的周圍都是陽光,他覺得自己身體比剛才暖和一些了,而抓住衣領的兩隻手已經凍麻了,他就把手放下來、插到了袖管裡。

許三觀從林浦坐船到了北蕩,又從北盪到了西塘,然後他來到了百里。許三觀這時離家已經有三天了,三天前他在林浦賣了血,現在他又要去百里的醫院賣血了。在百里,他走在河邊的街道上,他看到百里沒有融化的積雪在街道兩旁和泥漿一樣骯髒了,百里的寒風吹在他的臉上,使他覺得自己的臉被吹得又乾又硬,像是掛在屋簷下的魚乾,他棉襖的口袋裡插著一隻喝水的碗,手裡拿著一包鹽,他吃著鹽往前走,嘴裡吃鹹了,就下到河邊的石階上,舀兩碗冰冷的河水喝下去,然後回到街道上,繼續吃著鹽走去。

這一天下午,許三現在百里的醫院賣了血以後,剛剛走到街上,還沒有走到醫院對面那家飯店,還沒有吃下去一盤炒豬肝,喝下去二兩黃酒,他就走不動了。他雙手抱住自己,在街道中間抖成一團,他的兩枝腿折斷似的,他的兩條腿一彎,他的身體倒在了地上。

在街上的人不知道他患了什麼病,他們問他,他的嘴巴哆嗦著說不清楚,他們就說把他往醫院裡送,他們說:好在醫院就在對面,走幾步路就到了。有人把他背到了肩上,要到醫院去,這時候他口齒清楚了,他連著說:

〃不、不、不,不去……〃

他們說:〃你病了,你病得很重,我們這輩子都沒見過像你這麼亂抖的人,我們要把你送到醫院去……〃

他還是說:〃不、不、不……〃

他們就問他:〃你告訴我們,你患了什麼病?你是急性的病?還是慢性的?要是急性的病,我們一定要把你送到醫院去……〃

他們看到他的嘴巴胡亂地動了起來,他說了些什麼,他們誰也聽不懂,他們問他們:

〃他在說些什麼?〃

他們回答:〃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別管他說什麼了,快把他往醫院裡送吧。〃

這時候他又把話說清楚了,他說:

〃我沒病。〃

他們都聽到了這三個字,他們說:

〃他說他沒有病,沒有病怎麼還這樣亂抖?〃

他說:〃我冷。〃

這一次他們也聽清楚了,他們說:

〃他說他冷,他是不是有冷熱病?要是冷熱病,送醫院也沒有用,就把他送到旅館去,聽他的口音是外地人……〃

許三觀聽說他們要把他送到旅館,他就不再說什麼了,讓他們把他背到了最近的一家旅館。他們把他放在了一張床上,那間房裡有四張床位,他們就把四條棉被全蓋在他的身上。

許三觀躺在四條棉被下面,仍然哆嗦不止,躺了一會,他們問:〃身體暖和過來了吧?〃

許三觀搖了搖頭,他上面蓋了四條棉被,他們覺得他的頭像是隔得很遠似的,他們看到他搖頭,就說:

〃你蓋了四條被子還冷,就肯定是冷熱病了,這種病一發作,別說是四條被子,就是十條都沒用,這不是外面冷了,是你身體裡面在冷,這時候你要是吃點東西,就會覺得暖和一些。〃

他們說完這話,看到許三觀身上的被子一動一動的,過了一會,許三觀的一隻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手上捏著一張一角錢的鈔票,許三觀對他們說:

〃我想吃麵條。〃

他們就去給他買了一碗麵條回來,又幫著他把麵條吃了下去。許三觀吃了一碗麵條,覺得身上有些暖和了,再過了一會兒,他說話也有了力氣。許三觀就說他用不著四條被子了,他說:

〃求你們拿掉兩條,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