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聆聽椏麻河的呼吸,它站在東江縣城的最高階,長年累月孤獨地流躺著身上的血液。椏麻村人與這條河一樣孤獨地活著,他們的血脈融進了這片土地,在這裡生息繁衍。我以前從來沒有用心地欣賞這片土地,今天才感覺到這片土地的每一根細胞都融涵了養母的氣息,我將帶著它踏上生命的新徵途。
我久久凝望著這片土地,才陡然發現:這裡雖然貧窮,但風景獨特。如果你站在椏麻山山頂遠望,可以看見從山頂流向山腳的水像巨龍一樣阿娜地向前伸展,但在迷霧的掩蓋下,只可見黃黃的一條線。大多時候,零星散落的房屋被濃濃的白雲霧罩住,看上去像天地合一的仙境,只有到了傍晚時分,才依稀可見在半山腰或山腳的屋子裡飄出縷縷吹煙,煙與雲融為一體,分不清雲還是霧。
從半山腰向上仰望,椏麻山山頂的水順山林直下。從這裡流出去的水,清澈無比,但當這清水流出這片深山林,水質便慢慢開始變渾濁,流到幾十公里外的礦山開發的地方,若又遇上傾盆大雨,清水與黃泥水混合就變成了油黃的汙水。
歷史老師說,現在的椏麻河又叫東江河,這條河是珠江四大水系之一。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批准在東江縣的最高點——椏麻村興建東江深圳供水工程,這裡是東江的源頭,是最初具有表面水流形狀的地方。經過兩年的努力,這條河到1965年才正式對香港供水,年供水量達24億立方米,其中向香港供水11億立方米。
這麼說椏麻村生來就是一塊風水寶地?可惜這裡地處偏僻,人少耕地少,建國以來,椏麻村的一切從未變過,人民的生活水平仍然窮苦,只有這條河流在一直朝遠方奔流著。
這個擁有將近四十萬人口的東江縣連續多年被評為“全國特困縣”之一,山旮旯椏麻村也連年被評為“重點扶貧村”,政府每年都會撥相當數額的扶貧款到特困村,但奇怪的是每年這個款項都到不了椏麻村。剛開始村民還會跑幾十裡山路去鎮政府鬧,鎮裡領導安撫說,請大家放心,一切都有待調查解決!但一年半載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訊息。這事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習慣,椏麻村的人習慣了貧窮,習慣了就忘記。所以,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都跟椏麻村人無關,他們只管填飽自己的肚子。
他們靠山吃山,靠林吃林,主要經濟收入是割松樹油。有力氣的男人從早到晚待在山裡,斜著身用鑽刀扒開松樹皮,放上一個小油紙袋,松樹油一滴一滴流出來………這是他們生存的果實。
椏麻村的孩子們讀書要走幾十公里的山路,他們從小學三年級時開始住校,從而養成了他們獨立自主的習慣。因為貧窮,大部分孩子只讀到小學畢業就不讀了,能讀到初中畢業的已經很幸運了。村民大都不識字,他們甚至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這個村子。我算是幸運的,家裡這麼困難,養母還供我讀初中,養母說,如果我考得上,會一直供下去,那怕砸鍋賣鐵!可現在養母去逝了,這隻能成為一個遙遠的夢想。
沿著半山腰人們打柴的那條蜿蜒山路往下走,走到山腳回望四周,你會發現這裡的農田少的可憐,土地被淹沒在山林中。樹木長得密密麻麻,鬱鬱蔥蔥,什麼樣的植物都有,說的出名的,說不出名的,應有盡有。這樣的原始森林自然少不了野生動物,經常聽說有人走山路時被野豬攻擊,或被其它兇悍動物咬傷,或被大蟒蛇、眼鏡蛇咬死,這種事情在村裡經常發生,已經不足為奇。中國人太多,死幾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再往前走,在椏麻河的右岸邊上,坐落著一棟破舊的小四合院,客家人稱圍屋。房子是用純黃泥土和沙子混合做的磚砌成的,經過長時間的風吹雨打,泥磚已經不成形了,牆壁已裂開了不少縫隙,泥磚也散化了,岌岌可危。這座回字型的圍屋分上堂和下堂,中間有一個長方形天井,樑柱的紅漆已經脫落斑駁了,隱約可見蟲子已經滲透到了柱身。屋瓦很多已經破爛,下雨時漏雨,地上到處都是水……經過歲月的過濾和沉澱,這裡的一切都充滿蒼桑感。
這座圍屋裡原來住著十六戶人家,後來有的村民獨自建房搬走了,有的搬出村子,有的搬到附近更寬的地方。他們沒有多少錢,於是自己打地基,自己做泥磚,自己砍樹做樹樑,自己動手蓋屋瓦,沒錢買屋瓦就用茅草代替。每當有村民蓋新房的時候,我則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這個山旮旯裡的人蓋新房簡單地就像藝術家隨意圈劃一幅美麗的圖畫。這樣的一幅美麗圖畫,與椏麻村的美景聯絡在一起,如同進入了一個仙境,只可惜這裡的風景再美,也逃脫不了秋天落葉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