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師張先生只輕輕揮了揮袖子,帝國的中樞就狂風大作,六部尚書之首、堂堂吏部天官(六部首重吏部,尚書尊稱“天官”)便像紙紮泥塑似的倒下了……
時至今日,就算朝堂上最頑強的反對派也明白了,試圖正面和張居正對抗,失敗是唯一的下場。
所以今天諸位大臣的反應讓張居正很滿意,他用手拈著黝黑的鬍鬚,面露微笑。
大明立國兩百年,外面雖然看起來轟轟烈烈,但各級官吏因循守舊、制度越來越不合時宜、朝廷政令得不到真正落實,內部已經被掏空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十年、二十年或許不會出什麼問題,但五十年、一百年之後,恐怕難以設想。
銳意改革、推行新政成為延續帝國輝煌的唯一選擇,張居正大刀闊斧的裁汰冗員、整飭吏治、清理田畝、富國強兵;任用戚繼光掃清倭寇,又調這位名將鎮守薊州,在帝國北方豎起了銅牆鐵壁;從成化年間開始困擾大明朝整整一百年的西南僰人之亂,他調遣曾省吾、劉顯等官飛檄進剿,一舉蕩平。
但新政要繼續深入,必然觸動許多舊有的勢力,張居正必須把權力緊緊攥在手中,才能應付他們的反撲,才能讓新政不至中途流產。
申時行、王國光或許會認為張居正是個權臣,甚至有人覺得他近乎於奸臣,但很少有人明白他效忠的物件,其實比一般的認識更為宏大……
眾大臣之中,只有張四維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掌心。
張居正並不知道,因為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學生身上,小皇帝的惶惑瞧在眼中,張居正微為抱憾的降低了語音,和緩的道:“色勃如也的勃,音是‘博’,陛下錯為‘背’了。”
“元輔張少師先生教訓的是。”朱翊鈞點點頭,繼續捧起書下去,就像一個真正的私塾弟子應對老師的批評。
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已經大婚,而且剛剛過了十六歲(以後提到年齡都指虛歲)生日,不僅如此,他還是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大明朝龐大疆域的統治者,承天受命的天子。
朱翊鈞低頭書,他的眼中閃現著隱忍。
很早他就得到報告,張居正得意揚揚的告訴別人:“我非相,乃攝也。”
大明不設丞相,因為擔心丞相侵奪皇權;但張居正還看不上丞相之位,自稱為攝政
稱攝政的,千古之下只有周公、王莽二人,前者忠心耿耿幫忙年幼的成王,後者則行了謀朝篡位之事,這位元輔張少師先生,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朱翊鈞不願意想,也不敢去想。
如果和張居正產生矛盾,就連最親近的母親慈聖李太后都不一定站在他這邊,上次因為酒後和馮保發生衝突,李太后青衣布裙聲稱要謁告太廟廢了他的皇位……朱翊鈞很清楚,他還有個同胞弟弟潞王朱翊鏐,對於母親來說兩個兒子任中一個坐在皇位上,都是可以接受的。
終於,朗朗的書聲停下來了,皇帝開始在首輔的幫助下處理奏章。
十六歲的孩子,正是好動好玩的年紀,看著這些枯燥無味的奏章直想打瞌睡,並且尤其使他不耐的是,這些奏章都由張居正事先批點過了,拿給他只是走走過場。
忽然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眼睛一亮,頗有興趣的伸出手,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挑出了五份:有正藍色封皮的東廠密摺,有貼著籤條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專折,用黃色綢緞作封面的荊王奏章,由湖廣承宣佈政司轉呈的奏摺,還有一份掛著兵部籤條的塘報。
這些來自帝國不同系統的檔案說的是同一件事情,敘述的角度各不相同,都儘可能的凸顯自己的功績,並且不約而同的、濃墨重彩的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錦衣衛加試百戶銜、蘄州百戶所實授總旗秦林
VIP卷 一百章 天恩高厚
一百章天恩高厚
“這個秦林辦得好,應該重重的提拔”萬曆皇帝朱翊鈞拍了下桌子,少年老成的臉上閃現出少有的激動,但很快這種激動就在張居正的注視下變得平靜,朱翊鈞的聲音小了許多,加上了試探的語氣:“張先生,您說是?”
萬曆的祖父是嘉靖皇帝,他老人家對萬曆的父親隆慶帝、當時還是皇太子的朱載垕極其疏遠,以至於親孫子萬曆出生之後都不聞不問,小王子遲遲得不到名字,直到五歲才有了“朱翊鈞”這個姓名,毫無疑問對萬曆來說這是段極不愉快的童年記憶。
秦林替朱由樊洗清冤屈,彌合荊王父子之間的裂痕,這不能不使萬曆聯想到父親當年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