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分寸?這就是分寸!若是學那些沒有底蘊的暴發戶,動不動就出手打殺,毫無遮掩,芝麻大點事也鬧得沸沸揚揚,天下人皆知,那就是失了分寸。
要拿捏好分寸,就得有眼光,二十多年前他去催租,被佃戶傷了耳朵,卻依舊笑臉相對,可不是揣著一顆菩薩心,而是他瞅見了旁觀者裡有知府呂大防的家僕。相公家用他為幹人,也不是用他的菩薩心,而是用他的眼光。
用這眼光審視過了自己的事,再審視劉盛所辦的王家林院事,何三耳心中篤定,王秀才不在了,王二郎還小,又隔了王麻子夫婦一層,怎麼也沾不上腥。
轉念將此事放下,何三耳踏踏廂板,吩咐車伕:“快一點,別讓縣尊老爺搶在了我的前頭!”
他正要趕去萬里橋南的對江樓,新任華陽知縣到衙不久,這位趙知縣的父親十多年前也知過華陽縣,留下了老大善名,縣人都以“小趙知縣”敬稱。借幾位與老趙知縣有交情的鄉老搭橋,何三耳在對江樓擺酒宴請,與小趙知縣熟絡關係,這才是要務。
馬鞭爆響,瘦骨嶙峋的建昌馬加快了步子,馬車悠悠朝北行去。
“小趙知縣……”
林院書房裡,王衝正一邊與毛筆作鬥爭,一邊聽著鄧五的回報。
鄧五不愧是包打聽,兩三天裡就探來了何三耳的近況,還頗有職業jīng神地作了延伸調查,將最近上任的華陽知縣也摸了摸底。
“十來年前,小趙知縣的父親老趙知縣重修沙坎堰,灌田三萬多畝,華陽一縣人感恩戴德。前些年老趙知縣死了,縣裡鄉老還為老趙知縣修了趙侯祠,就在南面十多里處的江灣那,我跟爹孃去拜過,秀才公肯定也帶二郎去過。”
鄧五如邀功一般喋喋不休:“朝廷就是念著老趙知縣的善緣,才又把小趙知縣派了來。小趙知縣年方三十,據說是個方正君子,不過……”
鄧五盯著筆下正龍飛鳳舞的王衝,帶著點敬畏地勸解道:“能作到縣尊老爺,方正也該是有分寸的。二郎真要跟何三耳對上,鬧得大了,王相公家面前,小趙知縣還能不能方正,可就難說了。”
王衝擱筆,見鄧五的目光投過來,不動聲sè地將已寫滿的宣紙揉作一團。他雖融合了原主的記憶,但寫字的手感還沒完全到位,一手毛筆字慘不忍睹,可不好讓鄧五瞧見。
“我哪會跟何三耳對上呢?不過是理清與叔嬸的關係而已。既與何三耳無關,這華陽知縣,不管是老趙還是小趙,不管是君子還是小人,與我都不相干嘛。”
他一邊揣摩鄧五取來的王何氏畫押,一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鄧五可不是已自帶乾糧住進家中,正揮著一根哨棒,在林子裡跟虎兒比比劃劃的王十一,對王衝的盤算隱隱有些感覺,苦笑道:“二郎還是信不過我,就不說實誠話,是怕五哥我多嘴漏出去麼?”
王衝看住鄧五,認真地道:“當然不是了,五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沉吟片刻,王衝再道:“就算跟何三耳對上,他畢竟是王相公家的人,行事也是有分寸的,毋需多慮。”
鄧五不知是敬佩還是無奈地嘆道:“二郎你啊……真是君子。”
君子?真當我會把何三耳看作善人?如果我不是名聲在外的王二郎,而是鄧五你這樣的細民,怕早就被何三耳這種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至於分寸,分寸是鬥爭出來的,不是求人施捨來的。
王衝心中翻滾著來自上一世的感慨,又攤開一張宣紙,舉筆提腕。鄧五不好再擾他,攝著步子出了書房。
“使力得有法子,別看十一哥你力氣大,可不會法子,棍子上的力道還不如我呢!看仔細了……”
林子裡,虎兒正有板有眼地教導著王十一,王家祖輩傳下來一些粗淺的武學要則,小子也是有技在身的,正在過教頭的癮。說話間一個馬步搶前,旋腰抖臂,小哨棒兜起嗚嗚風聲,啪地拍在碗口粗的青竹上,嘩啦啦落下一片竹葉。
把虎兒比作幼虎,那麼身後的王十一就像是頭人立的巨熊,他憨憨一笑,也不動身形,手中那足有虎兒胳膊粗細的哨棒愣愣輪了出去,就聽波地一聲脆響,青竹應聲而裂,上半截喀喇喇倒栽下來。
王十一笑吟吟地問:“是這樣嗎?”
虎兒“哇噢”驚呼,嘴巴撐得大大的,好半天都合不攏。回過了神,卻高聲喊道:“是十一哥乾的!不是我!”
果然,瓶兒的脆聲幾乎是同時自灶房裡傳出來:“三哥你又在搗蛋了!”
纖弱的身軀追著聲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