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字,逐漸組成句子——你們說奇不奇怪,他剛從少管所出來就向我要錢。他說是他爸借給我的,他爸已經死了四五年了,他現在還跟我要錢,真是豈有此理。我借他爸的錢早就還過了,他又想再要一次,這和敲詐、勒索有什麼區別?真是豈有此理。唾沫從江伯媽的嘴裡飛出,在整個辦公室裡飛揚。牛青松說借債還錢,殺人償命,你是國家幹部,又是共產黨員,豈有借錢不還之理。這錢雖然不是我的,但它是我爸爸的,我現在替我爸爸辦事。江伯媽說這錢我還過了。牛青松說沒還。他們的聲音愈來愈大,好幾個辦公室的人都跑出來圍著他們。
有人推了牛青松一把。牛青松站在門框下一動不動。有人說把他轟下樓去,這裡不是菜市,怎麼能讓一個無賴在這裡橫行霸道。牛青松說誰是無賴,江愛菊借錢不還,才是無賴,江愛菊不是沒有錢,她不會連200塊錢都拿不出,她是不想還這200元錢,她認為我爸爸死了,死無對證,所以她欺負我,她這是欺負一個孤兒,你們都在欺負一個孤兒。牛青松這麼說著的時候,已經把手掌伸進門拉手裡,現在門拉手就像一副手銬銬住了他的左手腕子。
人群中走出一位彪形大漢,他攔腰抱住牛青松。牛青松雙腳離開地板,門隨著他的左手搖擺。彪形大漢往樓梯方向走了兩步,牛青松的手合上了辦公室的門,他的左手還卡在拉手裡。彪形大漢用力摔動牛青松的身子。牛青松喲了一聲,說我的手快斷了。彪形大漢又摔了一下,左手腕子被門拉手拉紅了。彪形大漢再摔一下,牛青松的手從拉手裡脫出來。牛青松開始用雙腳踢打彪形大漢,彪形大漢任憑牛青松的踢打。他像抱一個嬰兒一樣,把牛青松從四樓抱到一樓,然後摔掉牛青松。牛青松用右手掌撫摸著左手腕子,從地上站起來,他看見抱他的人堵在一樓的門口,他的身子差不多把門口全部塞滿了。他一跺右腳,地皮顫抖了一下。他說滾。牛青松說不滾。他說不滾,我也不會讓你進去,除非你從我的胯下鑽過去。他說著又跺了一下右腳。牛青松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說我就站在這裡,我不滾我也不進去,我在這裡等江愛菊。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有資格站在這裡。彪形大漢靠在門框上,也不說話。他們彼此對望著,彼此都發出一聲冷笑。
江愛菊從門裡走出來。牛青松緊緊跟隨她。江愛菊說你跟著我幹什麼?牛青松說要錢。江愛菊加快步伐,牛青松邁開大步。江愛菊鑽進公廁,牛青松站在公廁的門口。江愛菊恢復了平時的姿態,她漸漸地不把牛青松當一回事。到達菜市的時候,江愛菊發現看她的人,目光都十分怪異,怪異的目光下,他們張開嘴巴,露出白晃晃的牙。江受菊一回頭,看見牛青松舉著一張紙,上面用毛筆寫著幾個歪斜的大字:前面的這個女人,欠我200元。江愛菊抓過牛青松手裡的紙,揉成團砸在地上,並用腳狠狠地踏了四五下。
她說不就是200元錢嗎?你何苦這樣?她開始往錢包裡拿錢,眼看著就要把錢拿出錢包了,她的手卻突然停住。她說我幹嗎要拿錢給你?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的錢我已經還過了,我幹嗎要拿錢給你?她把錢塞進手掌塞進口袋。
空手而歸的牛青松,整整想了一天,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但他不告訴我們,他向我們保證一定能夠把父親的200元拿回來。晚上十點鐘,他捲上一床蓆子抱上一個枕頭準備出門。他說他要睡到江伯媽家的客廳裡,準備跟他們“三同”,也就是同吃、同住、同氣憤。牛紅梅攔住他,他一扭身於衝出去。他的枕頭巾掉到了門邊他也沒看見。
事實上,事情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複雜。當他敲開江伯媽家的門時,他們以為他是討上門的乞丐。江伯媽揉了揉眼睛,範伯伯揉了揉眼睛。在他們揉眼睛的時刻,牛青松把席子展開,鋪到客廳的地板上。範伯伯問牛青松出了什麼事?牛青松把父親1975年12月15日的日記重新背了一遍。範伯伯從皮夾裡掏出200元錢,遞給牛青松,說你走吧。就這樣,牛青松像一隻夾著尾巴的狗,夾著席子、枕頭和200元錢回來了。從他走出去到回來,前後15分鐘,他把錢交給牛紅梅,他感到很不過癮。
有一天,牛青松在父親密密麻麻的日記裡,發現了令他興奮的秘密。父親在日記裡寫道:我把我的錢送給我最愛的兒子。我的去處在南方之南,北水之濱。
父親只有我和牛青松兩個兒子,誰是父親最愛的兒子呢?日記裡沒有交代。牛青松認為所有的秘密,全部包含在父親的這兩句話裡,這兩句話是父親人生的精華,是他所有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