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擺說,讓各位過路客官來判個是非。說嘛,哪個開場?
堂子上忽然又靜了下來,似乎都有點羞於啟齒了。彭秀才咳了幾聲,還是忍不住開言,冉爺這話是個大理,但事有曲直,理有正偏。關坡上那片地,原是我們彭家的祖塋所在,四鄉八里誰人不知。他覃家良田千頃,還偏要來佔我們這幾分山地,要不是祖墳還在,讓亦無妨。那墳在那裡幾百年了,還用我說那是誰家的地嗎?
三先生啞笑一下接話,你說是你家的地,卻又拿不出地契。我們東家倒是持有朝廷封地的丹書鐵券,這還用講嗎?彭秀才站起來駁斥,你倒好意思說,你那是哪朝哪代的表章啊,說給大家聽聽。
這是覃家先祖幫萬曆爺平苗亂封土司時獎勵的莊田,歷代又沒變過。即使到了民國,也沒不認先朝的地權,咋個就變成彭家的族田,你又擺一下呢。三先生反駁道。
你那土司才當了幾年,到雍正爺改土歸流就廢了你們的特權,你以為還是土皇帝啊,想佔哪裡就佔哪裡呀。彭秀才忿忿說道。
三先生搶話說你這才叫數典忘祖呢;你回去查下家譜看,你們祖墳埋的那位爺,原是覃家的家僕,老祖宗念他一生忠厚,才許他埋在覃家的地頭。誰知你們這些後人卻得隴望蜀,想連那墳邊的幾分地都佔去。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看來好事做不得。
那明明是我們祖上一輩子辛苦換來的,十幾代人一直是彭姓人在耕種,怎麼到了你這一代,卻說那是你們的莊田要奪回去,這不是巧取豪奪麼?仗倒人多欺負人嗦?官司打到北京去,我們也不會怕你嗄。彭秀才越說越氣,聲音都抖了起來。
三分地牽出這麼大片歷史,旁聽者也分不出是非來了。冉爺邊聽邊搖腦殼,么姑卻在調皮地玩著那中年大漢的鬍子。何爺心知社會底層的土地矛盾日甚一日,豪強兼併造成大量的失地農民,這個時代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孫中山先生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的口號,確能吸引草民,但到了民國,卻依舊沿襲清朝的田畝制度,只能加劇各個階級的衝突。共產黨要平分地權,看來還是可以得到天下民心的。
大家各講各的理,說不出究竟後,都拿眼看著冉爺。冉爺拿出腰間的大煙袋,吧唧吧唧地吸了起來。兩邊人都不認識那位大漢,都以為是對方請來的幫手,皆不敢直接挑戰開打。場面復又靜下來,那漢子似聽非聽逗著孩子,這時忽然對么姑說,妹娃,我教你背詩吧。然後自顧自地念叨,劉李兩家爭一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初秦始皇。他似吟似唱的深沉嗓音,彷彿一道魔咒擊中諸人的心靈,三先生和彭秀才皆感有些臉紅。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父親的戰爭 楔子(7)
冉爺過去抱過孩子說,莫把伯伯的衣服弄髒了,快下來玩。然後很謙卑地對那大漢說,小女愚頑欠教,謝謝先生指點。敢問先生到哪去,何妨到寒舍小住?那大漢呵呵一笑說不敢不敢,過客而已。彭秀才一看今天這場面,知道爭不出短長,起身過來向冉爺施了一禮,帶著族人先自撤去。三先生過來對冉爺說,明天少爺的週歲,東家要我務必把冉爺請到。您別忘了。我還要去辦菜,先走一步。冉爺懶懶說道轉告你家老爺,我明天還要帶個貴客過去。
何爺在聽了那大漢口音後,忽然想起他是誰來,心中一驚,他何以會來此地。這會兒見眾人散去,急忙過來恭敬地低語道,旅座,您怎麼也駕臨了?
原來此人是何爺在湘軍時的老長官,程潛將軍手下的驍將旅長,姓胡名玉儒,字鐵璧。何爺初被收編時是他麾下的團長。後來何爺一部被送給川軍,兵荒馬亂中便失去聯絡,不想今日卻能異地邂逅。胡玉儒忽然被人道破身份,也是一驚,抬頭仔細端詳了何爺一會兒,立馬起身拉手道,雲卿兄,你真是龍潛大野啊。沒想到,沒想到,你不會是要給我送筆橫財吧?
何爺知道他已經曉得自己被懸賞通緝的事而故意玩笑,便順著說道好呀好呀,鐵帥識貨懂價,這腦袋給您摘去倒也不虧。老長官別來還好吧?怎麼也解甲歸田了?
嗨,說來話長,改日再聊吧。你呢?何以來此?喔,莫說,我想起來了,哈哈。雲卿兄果然深懷鴻鵠之志啊。胡玉儒恍然大悟地說道。到底是軍中老客,一下就能猜出他此行的目的。何爺並不想瞞他,忽然想起此君正直勇猛且身懷絕技,當年帳下子弟現在也多是軍中成名人物,何不拉他共同舉事呢?遂說道鐵璧兄,亂世兄弟難得一見,今天哥倆好好喝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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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司堡是個古老的山寨。大約元朝就在這裡設定了龍騰土司,曾經也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