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哪是醉了?分明是瘋了!莞初氣得狠狠擰了他一把,“啊……媳婦兒輕些……”這廝十分配合地叫了一聲,軟綿綿的,極蕩~漾~,莞初羞得真真是想一甩手走人,可那人卻是黏在了身上,雙臂糾纏,鎖著她的肩頭,哪裡掙得開?沒法子,只能拖了走。
上得樓來,莞初一腳把門反踹上。原先還要在人前撐個面子,這會子只剩了心頭火,拖著他進了帳子,一反背,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哎喲……謀……殺……親……夫……”
看那四腳朝天、爛醉如泥的德行,嘴巴里還不知省事,莞初袖子裡的小銀針已是探了頭,在指尖摩挲來摸索去,恨不能即刻把他扎暈睡死過去!只是,針最忌酒,萬一扎出個癱子來還得她伺候,只得咬咬牙忍了,轉身出了帳子。
他可真沉,莞初擦擦額頭的汗,把身上的罩衫脫了,拿起桌上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正要收拾桌上攤開的琴譜,就聽得帳子裡頭又出了動靜,“渴……”
渴死你算了!一賭氣,莞初乾脆坐在了桌旁。
“丫頭……”
管他作甚?這會子知道叫丫頭了?
“丫頭……我渴……”
那語聲啞啞的,極頹喪,莞初想著曾經照顧酒醉的老爹爹,人一醉,就像火燒身,身子的水都蒸乾了,渴得厲害,若不給他喝水,別耗得起了燥火。只得起身,綿月早已預備下一壺醒酒茶溫在瓷膽瓶裡,倒出來撇了葉子,兩隻茶碗來回倒著晾了晾,試了試,還有些燙,又倒幾次才罷了。
坐到床邊,彎腰將他的脖頸撐起來,看他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在她的臂彎就著她的手,貪婪的模樣像個叫渴的娃娃,莞初心裡的氣稍稍落了些。一盅飲盡,問道,“還要麼?”
他搖搖頭,莞初正要放開他起身,他忽地抬起了頭,四目相接,那麼近,近得他眼中的紅絲都清清楚楚,依然泛著醉意朦朦的水霧,可那眼神卻如此清晰,莞初不覺一愣,“你……”
“叫了兩聲媳婦兒就惱了,嗯?”
他啞著語聲,含著笑,唇依舊紅,,又似那日給她戴金鳳的模樣,莞初恨,“誰讓你耍酒瘋!”
莞初放手想走,卻被他一把攔腰鎖在懷中,莞初正是要掙,他並未用力攔,只兩指輕輕捏著她尖尖的小下巴,開口,膩在喉中的語聲幾時在她唇邊,“你那葉先生不讓我叫丫頭,我叫媳婦兒,他不依,你也不依。那你們說,我該叫什麼?”
莞初蹙了蹙眉,“我沒名字麼?”
他笑了,“那多生分?虧了咱倆這一個鴛鴦帳下的情分。”
聽他說著又生了將才不正經的德行,莞初要掙,被他輕輕握了腕子,目光近,近得到了她眸中,仔細地瞧著,紅燭之下又似那日的清水芙蓉,啞聲道,“丫頭,我怎的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在哪兒?”
莞初微微一怔,沒動,任憑他看……
他瞧了好一會兒,皺了眉,又解開,終究搖搖頭,轉而笑了,“你瞧你那天把自己畫的,小鬼兒一樣,難看死了!我已然答應了你的葉先生,你還費這個事做什麼?怕我捨不得,不給他了?傻丫頭,十年前,你娘走之前就把你給我了,就像銀票子早早握在我手裡,那銀子不管在誰懷裡捂熱了,到了兌票的時候,都得還給我。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莞初輕輕撥開他的手,又被他握了,“怕不怕我不給他?嗯?求我一個吧,嗯?”
莞初不做聲,也不起身,只覺那紅燭紅帳,悶悶的……
“不求我,我可霸著了……”
看她寡白了小臉,他心滿意足,倒頭睡下,起了鼾聲……
……
遠遠的譙樓上打了四更,窗外起了風,不見冬日的凌冽,綿綿的,悉悉索索。他大張著手腳,沉沉睡在夢中,守著他,莞初守在床邊熱水擰了手巾給他擦著額頭、手臂,解著酒熱,心思遠遠地去,去到那十年前黃嘴丫兒都未消的時候……
……
成化二年,六月。
新皇登基之初,廣開科考,江南鄉試僅杭州一地就招來了數百生員。考場設在杭州府院並幾處書院,早幾日主審的江南主考官就入駐此地。
考鍾一響,不一會兒,從府院後牆翻出一個人來,十五歲的少年,朗朗俊秀,卻是一臉促狹的壞笑,緊著跑了幾步,轉入小巷子,折轉幾回,返回到主考官公事的衙門後院。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河邊垂柳成堤,少年十分愜意地躺倒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日頭從柳葉縫隙裡淌下來,映著那張年輕俊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