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接一份家。現在他和曼璐的事情要是成功了,他是決不拿她當姨太太看待的。他這人呢她覺得還靠得住——至少她是拿得住他的。他錢是沒什麼錢,像我們這一份人家的開銷總還負擔得起——”曼楨默然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道:“媽,以後無論如何,家裡的開銷由我拿出來。姊姊從前供我念書是為什麼的,我到現在都還替不了她?”她母親道:“這話是不錯,靠你那點薪水不夠呀,我們自己再省點兒都不要緊,幾個小的還要上學,這筆學費該要多少呀?”曼楨道:“媽,你先彆著急,到時候總有辦法的。我可以再找點事做,姊姊要是走了,傭人也可以用不著了,家裡的房子也用不著這麼許多了,也可以分租出去,我們就是擠點兒也沒關係。”她母親點頭道:“這樣倒也好,就是苦一點,心裡還痛快點兒。老實說,我用你姊姊的錢,我心裡真不是味兒。我不能想,想起來就難受。”說到這裡,嗓子就哽起來了。曼楨勉強笑道:“媽,你真是的!姊姊現在不是好了麼?”
她母親道:“她現在能夠好好的嫁個人,當然是再好也沒有了,當然應當將就點兒,不過我的意思,有錢沒錢倒沒關係,人家家裡要是有太太的話,照她那個倔脾氣,哪兒處得好?現在這姓祝的,也就是這一點我不贊成。”曼楨道:“你就不要去跟她說了!”她母親道:“我是不說了,待會兒還當我是嫌貧愛富。”
樓下的兩個人已經在討論著結婚的手續。曼璐的意思是一定要正式結婚,這一點很使祝鴻才感到為難。曼璐氣起來了,本來是兩人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她就站了起來,說:“你要明白,我嫁你又不是圖你的錢,你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她在一張沙發上撲通坐下,她有這麼一個習慣,一坐下便把兩腳往上一縮,蜷曲在沙發上面。腳上穿著一雙白兔子皮鑲邊的紫紅絨拖鞋,她低著頭扭著身子,用手撫摸著那兔子皮,像撫摸一隻貓似的。盡摸著自己的鞋,臉上作出一種幽怨的表情。
鴻才也不敢朝她看,只是搔著頭皮,說道:“你待我這一片心,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我們要好也不在乎這些。”曼璐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人家一生一世的事情,你打算請兩桌酒就算了?”鴻才道:“那當然,得要留個紀念。這樣好吧?
我們去拍兩張結婚照——“曼璐道:”誰要拍那種蹩腳照——十塊錢,照相館裡有現成的結婚禮服借給你穿一穿,一共十塊錢,連喜紗花球都有了。你算盤打得太精了!“鴻才道:我倒不是為省錢,我覺得那樣公開結婚恐怕太招搖了。太招搖了?除非是你覺得難為情,跟我這樣一個下流女人正式結婚,給朋友們見笑。是不是,我猜你就是這個心思!”他的心事正給她說中了,可是他還是不能不聲辯,說:“你別瞎疑心,我不是怕別的,你要知道,這是犯重婚罪的呀!”曼璐把頭一扭,道:“犯重婚罪,只要你鄉下那個女人不說話就得了——你不是說她管不了你嗎?”鴻才道:“她是絕對不敢怎麼樣的,我是怕她孃家的人出來說話。”曼璐冷笑道:“你既然這樣怕,還不趁早安分點兒。以前我們那些話就算是沒說,乾脆我這兒你也別來了!”
鴻才經她這樣一來,也就軟化了,他揹著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說:“好,好,好,依你依你。沒有什麼別的條件了吧?沒有什麼別的,我們就'敲'!”曼璐噗嗤一笑道:“這又不是談生意。”她這一開笑臉,兩人就又喜氣洋洋起來。雖然雙方都懷著幾分委屈的心情,覺得自己是屈就,但無論如何,是喜氣洋洋的。
第二天,曼楨回家來,才一進門,阿寶就請她到大小姐房裡去。她發現一家人都聚集在她姊姊房裡,祝鴻才也在那裡,熱熱鬧鬧地趕著她母親叫“媽”。一看見曼楨,便說:二小姐,我現在要叫你一聲二妹了。姿勢倒相當熟練,一直把兩隻大拇指分別插在兩邊的褲袋裡,把衣襟撩開了,顯出他胸前掛著的一隻金錶鏈。他叫曼楨“二妹”,她只是微笑點頭作為招呼,並沒有還叫他一聲姊夫。鴻才對於她雖然是十分嚮往,見了面卻覺得很拘束,反而和她無話可說。
曼璐這間房是全宅佈置得最精緻的一間,鴻才走到一隻衣櫥前面,敲敲那木頭,向她母親笑道:“她這一堂傢俱倒不錯。今天我陪她出去看了好幾堂木器,她都不中意,其實現在外頭都是這票貨色,要是照這個房間裡這樣一套,現在價錢不對了!”曼璐聽見這話,心中好生不快,正待開口說話,她母親恐她為了這個又要和姑爺慪氣,忙道:“其實你們臥房裡的傢俱可以不用買了,就拿這間房裡的將就用用吧。我別的陪送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鴻才笑道:“哪裡哪裡,媽這是什麼話呀!”曼璐只淡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