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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曼楨娓娓談著,並且問她家裡有些什麼人。也許不過是極普通的應酬話,但是在世鈞聽來,卻好像是有特殊的意義似的。

那天上午他們就在湖上盤桓了一會。午飯後叔惠和曼楨就回上海去了,沈太太照例買了許多點心水果相送,看上去雙方都是“盡歡而散”。世鈞送他們上火車,曼楨在車窗裡向他揮手的時候,他看見她手上紅寶石戒指在陽光中閃爍著,心裡覺得很安慰。

他回到家裡,一上樓,沈太太就迎上來說:“一鵬來找你,等了你半天了。”世鈞覺得很詫異,因為昨天剛在一起玩的,今天倒又來了,平常有時候一年半載的也不見面。——他走進房,一鵬一看見他便道:“你這會兒有事麼?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坐坐,我有話跟你說。”世鈞道:“在這兒說不行麼?”一鵬不作聲,皮鞋咯咯咯走到門口向外面看了看,又走到視窗去,向窗外發了一回怔,突然旋過身來說道:“翠芝跟我解約了。”世鈞也呆了一呆,道:“這是幾時的事?”一鵬道:“就是昨天晚上,我不是送她回去嗎,先送文嫻,後送她。到了她家,她叫我進去坐一會。她母親出去打牌去了,家裡沒有人,她就跟我說,說要解除婚約,把戒指還了我。”世鈞道:沒說什麼?

沉默了一會,一鵬又道:“她要稍微給我一點影子,給我打一點底子,又還好些——抽冷子給人家來這麼一下!”世鈞道:“據我看,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吧,你總也有點覺得。”

一鵬苦著臉道:“昨天在你們這兒吃飯,不還是高高興興的嗎?

一點也沒有什麼。“世鈞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嗎!“一鵬又氣憤憤地道:”老實說,我這次訂婚,一半也是我家裡主動的,並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已經正式宣佈了,社會上的人都知道了,這時候她忽然變卦了,人家還不定怎麼樣疑心呢,一定以為我這人太荒唐。老實說,我的名譽很受損失。“世鈞看他確實是很痛苦的樣子,也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他,惟有說:”其實,她要是這樣的脾氣,那也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

一鵬只是愣磕磕的,愣了半天,又道:“這事我跟誰也沒說。就是今天上這兒來,看見我姊姊,我也沒告訴她。倒是想去問問文嫻——文嫻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也許知道是怎麼回事。”世鈞如釋重負,忙道:“對了,竇小姐昨天也跟我們在一起的。你去問問她,她也說不定知道。”

一鵬被他一慫恿,馬上就去找文嫻去了。第二天又來了,說:“我上文嫻那兒去過了。文嫻倒是很有見識——真看不出來,她那樣一個女孩子。跟她談談,心裡痛快多了。你猜她怎麼說?她說翠芝要是這樣的脾氣,將來結了婚也不會幸福的,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世鈞想道:“咦,這不是我勸他的話嗎,他倒又從別處聽來了,鄭重其事地來告訴我,實在有點可氣。”心裡這樣想著,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這樣說呀。”一鵬又好像不聽見似的,只管點頭撥腦地說:“我覺得她這話很有道理,你說是不是?”世鈞道:“那麼她知道不知道翠芝這次到底是為什麼緣故——”一鵬道:“她答應去給我打聽打聽,叫我今天再去聽迴音。”

他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兩天沒來。他再來的那天,世鈞正預備動身到上海去給他舅父祝壽,不料他舅舅忽然來了一封快信,說他今年不預備做壽了,打算到南京來避壽,要到他們這裡來住兩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見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鈞本來想借這機會到上海去一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幾天,他覺得很懊喪。那天剛巧一鵬來了,世鈞看見他簡直頭痛。

一鵬倒還好,不像前兩天那副嚴重的神氣。這次來了就坐在那裡,默默地抽著煙,半晌方道:“世鈞,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說老實話,你覺得我這人是不是很奇怪?”世鈞不大明白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繼續說下去道:“文嫻分析我這個人,我覺得她說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說我這個人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糊塗起來又比誰都糊塗。”世鈞聽到這裡,不由得詫異地抬了抬眉毛。他從來沒想到一鵬“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

一鵬有點慚恧地說:“真的,你都不相信,我糊塗起來比誰都糊塗。其實我愛的並不是翠芝,我愛的是文嫻,我自己會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嫻結婚了。

十一

世鈞的舅父馮菊蓀到南京來,目的雖然是避壽,世鈞家裡還是替他預備下了壽筵,不過沒有驚動別的親友,只有他們自己家裡幾個人。沈太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她覺得她自從嫁過來就沒有過過這樣順心的日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