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字一閃念的善人。於是,以大爺傳人的名義招搖撞騙甚至置人生死的範例,於歷朝歷代皆蓬勃催生,屢見不鮮,絕種不得。實在說,任何行業都沒有天賦的道德免疫力,這就同長官未必長者一樣,該是常識。沒吃飽飯之前先要從業人員個個做聖人,怎麼看都有些弔詭。
夷狄出身的洋人那裡,似乎沒有這樣的行業強制。古希臘的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被以為是他們那邊的醫學之父,輩分和咱這裡的扁鵲和淳于大爺接近,但傳說是這位老希創作的誓言,雖然兩千多年來奉為行業宣言,但其中似乎並沒有醫者天賦聖人的絲毫痕跡,有的只是對非聖人的幾乎羅嗦的喋喋約束:
……我願盡餘之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並檢束一切墮落及害人行為,我不得將危害藥品給予他人,並不作該項指導,雖有人請求亦必不與之。尤不為婦人施墮胎手術。我願以此純潔與神聖之精神,終身執行我職務。凡患結石者,我不施手術,此則有待於專家為之。無論至於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並檢點吾身,不作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做誘姦之事。凡我所見所聞,無論有無業務關係,我認為應守秘密者,我願保守秘密。倘使我嚴守上述誓言時,請求神祗讓我生命與醫術能無上光榮,我苟違誓,天神鬼神實共殛之。
所謂檢束一切墮落及害人行為,尤不做誘姦之事云云,以及天神鬼神實共殛之的威脅,針對的果然是和聖人全不搭界的平凡人群。這樣的檢束,宣示的當然是道德,卻從塵埃之中立論,強調的是檢點而非讚頌。本來嘛,聖人哪裡是尋常能夠企及的,一個行業如果必須聖人才做得,那它的衰落便指日可待了。或許,這也是本土醫道後來落入尷尬的一個因由?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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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者不祥之器·尤不作誘姦之事(2)
回到同樣以尤不作誘姦之事之類凡人標準律己,而並非聖人的祖師淳于大爺的病案上。選本出來的二十五則病案,羅列接診物件的姓名病因以及診斷治療始末,不愧醫學應用文的最早範本,除了足以供後代傳人們發掘史料之外,於閒人眼裡,果然可以曉得些諸如年二十脈氣當趨,年三十當疾步,年四十當安坐,年五十當安臥,年六十已上氣當大董之類的脈法皮毛,以及睡覺張嘴和食而不嗽都是齲齒的直接誘因種種衛生常識。此之外,依然不乏其他零零碎碎的趣味。
譬如齊侍御史成的頭痛病疽也即毒瘡,齊郎中令循的不得前後溲也即大小便不能得逞,齊章武裡曹山跗肺消癉也即著名的消渴,肇因居然是飲酒且內盛怒而以接內之類,也即都來自房事方面,足見男女之事在歡娛之餘,不失病理的營造,而御史成和曹山跗的如期死亡,更其為這種本能的欲求,抹上盤旋不去的陰霾。
至於齊北宮司空命婦的病出也即陰挺,病因在於欲溺不得,因以接內,也即憋尿行房,後來被本土醫學歸納為養生的大忌。臨葘汜裡女子薄吾,眾醫的診斷皆以為不治當死,報了病危,不料卻是蟯蟲作怪,芫花一撮,逼出蟲體數升,三十日康復,見出殷實人家的女娃子,個人衛生也是不大講究的。
濟北王招呼大爺給諸女子侍者診脈,到了女子豎,被預言當春嘔血死。豎居然是個沉湎醫術的女才人,時常在古方之中,跳出新意。這樣的可人兒,王爺當然捨不得,不肯拿大爺的話當事兒,否則以豎的聲名,及時轉賣給別的諸侯是不成什麼問題的。結果自然是當春之際,豎在衛生間捧劍伺候王爺,於王爺離開後,臥倒於廁位之旁,嘔血而死。有學術前輩從王爺所述豎的身價,比照出這樣的才伎侍女和通常奴婢之間幾十倍的差價,言尋常人所未及。然以吾輩閒人的眼光,卻著力於學術以外。譬如王爺對豎的不肯割捨,以及淳于大爺確診的傷脾死因,究竟是執迷於醫術還是伺候王爺過於流汗。書上說思慮傷脾,追究致傷的所在,可以為稗官野史淘換出若干小說家言的線索吧。
粗略統計這些病案的當事人,還可以看出,儘管太史哥說淳于大爺左右行遊諸侯,但其足跡,大略不過在齊王濟北王葘川王等的領地之內,也就是說,大爺的醫療半徑並不如想象的那般寬闊,而主要集中在今天山東的一些地面,最遠的一例安陵阪裡公乘項處,正如大爺自述,是因為跟隨陽虛侯爺入朝來到長安,才得以發生的。這樣的元素呈示,在昭彰人文地理的同時,也透露出大爺診療物件的水土侷限,他老人家祖師爺身份的涵蓋係數,起碼在輿地幅員上,缺乏些宏大的底氣了。
檢點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