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在未成形前就渙散了。
“反正是個人,就是鬼也沒關係。”
我悽然的笑了,那男人俯頭注視著我,我很想看清他,但他的影子在我眼前旋轉搖晃,我知道我病了,再等一分鐘,我就會倒下去。我覺得那男人彎下腰來,牽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十分溫暖,而我的手是冰一般的冷。奇怪,他居然不怕我是個鬼魅,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像個幽靈。他拉住我,對我說了些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清楚。他扶我站起來,我順從的站起來了,於是,他牽著我向前面走,我也順從的跟著他走,假如他是帶我到地獄裡去,我也會跟他去,我什麼都不在乎!在上坡的時候,我顛躓了一下,差點跌倒下去,他攬住了我,我不由自主的靠在他身上,他半抱半拖的把我弄上了河堤,又挽著我的腰走上吊橋。橋上的風很大,迎著風,我打了個寒噤,有一些清醒了。我掙扎著站穩,離開那個男人,衝到鐵索邊,抓住了一根繩子,那男人立即趕了上來,一把拉住我的衣服,我猜他以為我要跳河,於是我縱聲笑了起來,我笑著說:“我不會跳水,陸家的人從不自殺!”笑著,我把頭倚在鐵索上,望著底下黑黝黝的水,那男人試著帶我繼續走,我望著他,皺眉說:“你喜歡那兩句詩嗎?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你帶我到哪裡去?我們去喝一杯好嗎?來,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我感到豪情滿腹,拉住那男人的手臂,我跟著他蹌蹌踉踉的走下了吊橋。
新店鎮的燈光使我眼前金星亂迸,那男人拚命在對我說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街道房子都在我眼前亂轉,我勉強自己去注視那男人,可是,我腦子中越來越加重的痛楚使我昏亂,然後,我感到那男人把我拖進了一輛出租汽車,我倒在車墊上,那男人脫下他的雨衣裹住我,並且用一塊大手帕,徒勞的想弄乾我的頭髮。我瞪大眼睛看他,在車子開行前的一剎那,我似乎看清了這男人的臉,這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於是我掙扎著坐起來,掙扎著大聲問:
“你……你是誰?”那男人的一對烏黑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又縮小,縮小,又放大……就像商店的霓虹燈似的一明一滅……我的視力在渙散,終於,頭裡的一陣劇痛崩潰了我最後的意志,我倒進椅子裡,閉上了眼睛。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是躺在自己的房間裡,四周靜悄悄的。我環視著室內,書桌、椅子、床……不錯,一點都不錯,這是我自己的房間!我轉動著眼珠,努力去思想發生過些什麼,逐漸的,我想起了。“那邊”的一幕,書桓和如萍訂了婚,他們對我的冷嘲熱諷,公路局車子,新店,吊橋,陌生的男人,小汽車……可是,我怎麼會躺在自己的家裡呢?那個男人到哪裡去了?誰把我送回來的?許許多多的疑問湧進了我的腦子。我試著抬起頭來,一陣劇痛把我的頭又拉回枕上。我仰望著天花板,開始仔細的尋思起來。
紙門輕輕的拉開了,媽媽走了進來,她手中拿著一個托盤,裡面放著一杯水和一杯牛乳,她把托盤放在我床邊的茶几上,然後站在那兒,憂愁的望著我。我凝視她,她看起來更蒼白,更衰老了。我輕輕說:
“媽媽!”她的眼睛張大了,驚喜的看著我,然後,她的手指顫抖的撫摸我的面頰,囁嚅而膽怯的說:
“依萍,你你……你好了?”
“我只是有點頭痛,”我說:“媽媽,怎麼回事?我病了嗎?”
“哦,依萍!”媽媽叫著說,在我床邊坐了下來,抓住了我在被外的手。“你把我嚇死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說胡話,發高燒,哦,現在好了,謝謝老天!”她興奮的去端那杯牛奶,又要笑又要哭的說:“你餓不餓?一個星期以來,你什麼都沒吃,就喝一點牛奶和水,把我和書桓都急死了!”
“書桓?”我震動了一下,盯著媽媽說:“他來看過我?”
“怎麼?”媽媽呆了一呆。“那天晚上,就是書桓把你送回來的,他說你跑到碧潭邊去淋雨,他把你弄了回來。那時候,你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又哭又說又唱……書桓連夜去請醫生,你燒得很高,醫生診斷不出來,怕你受了腦震盪,不敢挪動你,又說是腦炎……這幾天來,我們全嚇壞了,你爸爸親自來看過你一趟,送了好多錢來,書桓這幾天幾乎沒離開我們家,他現在去幫我買菜了,大概馬上就要回來了……”
媽媽毫無秩序的訴說著,但我已大致明白了,那天碧潭之畔的陌生男人不是別人,就是何書桓!如果那時我神志稍微清楚一些,能辨出是他的話,我不會跟他走的!他為什麼也到碧潭去?除非是跟蹤著我去的,他為什麼跟蹤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