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尾兩句話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讓人感到韻味無窮。只要稍稍留意就可以發現,古代的詩人幾乎沒有哪一篇不在結尾上下工夫的,詩文總不能平平淡淡地結束,總要給人留下一點餘味,含吮咀嚼,經久不息。
寫到這裡,話又回到我的處女作上。這一篇短文的起頭與結尾都有明顯的慘淡經營的痕跡,現在回憶起來,只是那個開頭,就費了不少工夫,結果似乎還算滿意,因為我一個同班同學看了說:“你那個起頭很有意思。”什麼叫“很有意思”呢?我不完全理解,起碼他是表示同意吧。
我現在回憶起來,還有一件事情與這篇短文有關,應該在這裡提一提。在寫這篇短文之前,我曾翻譯過一篇英國散文作家L�P� Smith的文章,名叫《薔薇》,發表在1931年4月24日《華北日報?副刊》上。這篇文章的結構有一個特點。在第一段最後有這樣一句話:“整個小城都在天空裡熠耀著,閃動著,像一個巢似的星圈。”這是那個小城留給觀者的一個鮮明生動的印象。到了整篇文章的結尾處,這一句話又出現了一次。我覺得這種寫法很有意思,在寫《枸杞樹》的時候有意加以模仿。我常常有一個想法:寫抒情散文 (不是政論,不是雜文),可以嘗試著像譜樂曲那樣寫,主要旋律可以多次出現,把散文寫成像小夜曲,藉以烘托氣氛,加深印象,使內容與形式彼此促進。這也許只是我個人的幻想,我自己也嘗試過幾次。結果如何呢?我不清楚。好像並沒有得到知音,頗有寂寞之感。事實上中國古代作家在形式方面標新立異者,頗不乏人,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是一個有名的例子。現代作家,特別是散文作家,極少有人注重形式,我認為似乎可以改變一下。
“你不是在這裡宣傳‘八股’嗎?”我隱約聽到有人在斥責。如果寫文章講究一點技巧就算是“八股”的話,這樣的“八股”我一定要宣傳。我生也晚,沒有趕上作“八股”的年代。但是我從一些清代的筆記中瞭解到“八股”的一些情況。它的內容完全是腐朽昏庸的,必須徹底加以揚棄。至於形式,那些過分雕琢巧偽的東西也必須否定。那一點想把文章寫得比較有點邏輯性、有點系統性,不蔓不枝,重點突出的用意,則是可以借鑑的。寫文章,在藝術境界形成以後,在物化的過程中注意技巧,不但未可厚非,而且必須加以提倡。在過去,“八股”中偶爾也會有好文章的。上面談到的唐代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就是試帖詩,是“八股”一類,儘管遭到魯迅先生的否定,但是你能不承認這是一首傳誦古今的好詩嗎?自然,自古以來,確有一些名篇,信筆寫來,如行雲流水,一點也沒有追求技巧的痕跡。但是,我認為,這只是表面現象。寫這樣的文章需要很深的功力,很高的藝術修養。我們平常說的“返璞歸真”,就是指的這種境界。這種境界是極難達到的,這與率爾命筆,草率從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決非我一個人的怪論,然而,不足為外人道也。
。。
我的第一篇學術論文(1)
1985年7月4日
瓦爾德施米特教授的專門研究範圍是新疆出土的梵文貝葉經。在這一方面,他是蜚聲世界的權威。他的老師是德國的梵文大家呂德斯教授,也是以學風謹嚴著稱的。教授的博士論文以及取得在大學授課資格的論文,都是關於新疆貝葉經的。這兩本厚厚的大書,裡面的材料異常豐富,處理材料的方式極端細緻謹嚴。一張張的圖表,一行行的統計數字,看上去令人眼花繚亂,令人頭腦昏眩。我一向雖然不能算是一個馬大哈,但是也從沒有想到寫科學研究論文竟然必須這樣瑣細。兩部大書好幾百頁,竟然沒有一個錯字,連標點符號,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特寫字母或符號,也都是個個確實無誤,這實在不能不令人感到吃驚。德國人一向以徹底性自詡。我的教授忠誠地保留了德國的優良傳統,留給我的印象讓我終生難忘,終生受用不盡。
但是,給我教育最大的還是我寫博士論文的過程。按德國規定,一個想獲得博士學位的學生必須念三個系:一個主系和兩個副系。我的主系是梵文和巴利文,兩個副系是斯拉夫語文系和英國語文系。指導博士論文的教授,德國學生戲稱之為“博士父親”。怎樣才能找到博士父親呢?這要由教授和學生兩個方面來決定。學生往往經過在幾個大學中獲得的實踐經驗,最後決定留在某一個大學跟某一個教授做博士論文。德國教授在大學裡至高無上,他說了算,往往有很大的架子,不大肯收博士生,害怕學生將來出息不大,辱沒了自己的名聲。越是名教授,收徒弟的條件越高。往往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