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在佛教研究方面,他主張有一個“原始佛典”(Mrkanm),是用古代半摩揭陀語寫成的,我個人認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歐美一些學者不同意,卻又拿不出半點可信的證據。呂德斯著作極多。中短篇論文集為一書《古代印度語文論叢》,這是我一生受影響最大的著作之一。這書對別人來說,可能是極為枯燥的,但是,對我來說卻是一本極為有味、極有靈感的書,讀之如飲醍醐。
在中國,影響我最大的書是陳寅恪先生的著作,特別是《寒柳堂集》、《金明館叢稿》。寅恪先生的考據方法同呂德斯先生基本上是一致的,不說空話,無證不信。二人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常想,寅恪先生從一個不大的切入口切入,如剝春筍,每剝一層,都是信而有徵,讓你非跟著他走不行,剝到最後,露出核心,也就是得到結論,讓你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沒有法子不信服。寅恪先生考證不避瑣細,但絕不是為考證而考證,小中見大,其中往往含著極大的問題。比如,他考證楊玉環是否以處女入宮。這個問題確極猥瑣,不登大雅之堂。無怪一個學者說:這太Trivial(微不足道)了。焉知寅恪先先是想研究李唐皇族的家風。在這個問題上,漢族與少數民族看法是不一樣的。寅恪先生是從看似細微的問題入手探討*和文化問題,由小及大,使自己的立論堅實可靠。看來這位說那樣話的學者是根本不懂歷史的。
在一次閒談時,寅恪先生問我:《梁高僧傳》卷二《佛圖澄傳》中載有鈴鐺的聲音:“秀支替戾周,僕谷劬禿當”是哪一種語言?原文說是羯語,不知何所指?我到今天也回答不出來。由此可見寅恪先生讀書之細心,注意之廣泛。他學風謹嚴,在他的著作中到處可以給人以啟發。讀他的文章,簡直是一種最高的享受。讀到興會淋漓時,真想“浮一大白”浮,違反酒令被罰飲酒;白,罰酒用的酒杯。原指罰飲一大杯酒,後指滿飲一大杯酒。語出劉向《說苑?善說》:“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曰:‘飲不釂者,浮以大白。’”《孽海花》第二十四回有“浮一大白”。。
中德這兩位大師有師徒關係,寅恪先生曾受學於呂德斯先生。這兩位大師又同受戰爭之害,呂德斯生平致力於Molān*arga之研究,幾十年來批註不斷。二戰時手稿被毀。寅恪師生平致力於讀《世說新語》,幾十年來眉注累累。日寇入侵,逃往雲南,此書丟失於越南。假如這兩部書能流傳下來,對梵學國學將是無比重要之貢獻。然而先後毀失,為之奈何!
txt小說上傳分享
坐擁書城意未足
1999年7月30日
古今中外都有一些愛書如命的人。我願意加入這一行列。
書能給人以知識,給人以智慧,給人以快樂,給人以希望。但也能給人帶來麻煩,帶來災難。在“大革文化命”的年代裡,我就以收藏封資修大洋古書籍的罪名捱過批鬥。1976年地震的時候,也有人警告我,我坐擁書城,夜裡萬一有什麼情況,書城將會封鎖我的出路。
批鬥對我已成過眼雲煙,那種萬一的情況也沒有發生,我“死不改悔”,愛書如故,至今藏書已經發展到填滿了幾間房子。除自己購買以外,贈送的書籍越來越多。我究竟有多少書,自己也說不清楚。比較起來,大概是相當多的。搞抗震加固的一位工人師傅就曾多次對我說:這樣多的書,他過去沒有見過。學校領導對我額外加以照顧,我如今已經有了幾間真正的書窩,那種臥室、書齋、會客室三位一體的情況,那種“初極狹,才通人”的桃花源的情況,已經成為歷史陳跡了。
有的年輕人看到我的書,瞪大了吃驚的眼睛問我:“這些書你都看過嗎?”我坦白承認,我只看過極少極少的一點。“那麼,你要這麼多書幹嗎呢?”這確實是難以回答的問題。我沒有研究過藏書心理學,三言兩語,我說不清楚。我相信,古今中外愛書如命者也不一定都能說清楚,即使說出原因來,恐怕也是五花八門的吧。
真正進行科學研究,我自己的書是遠遠不夠的。也許我搞的這一行有點怪。我還沒有發現全國任何圖書館能滿足,哪怕是最低限度地滿足我的需要。有的題目有時候由於缺書,進行不下去,只好讓它擱淺。我抽屜裡面就積壓著不少這樣的擱淺的稿子。我有時候對朋友們開玩笑說:“搞我們這一行,要想有一個滿意的圖書室簡直比搞四化還要難。全國國民收入翻兩番的時候,我們也未必真能翻身。”這絕非聳人聽聞之談,事實正是這樣。同我搞的這一行有類似困難的,全國還有不少。這都怪我們過去底子太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