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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人生終點; 第二個,是伯伯余志雲先生的墓。他去世太早,我沒有見過,但他留下的一箱子書,為我的草昧童年開啟了一個大門; 第三個墓最大,是祖父、祖母的了。祖父早逝後,由祖母挑起全家重擔又走了整整半個世紀,但讓我們不安的是,墓碑正文上沒有這位偉大女性的痕跡,只有在旁側石刻碑記上提及“毛氏”二字。這是此間祖輩的風尚,到了父輩,墓碑上就會並列夫妻的姓名了。我想過很多補救辦法,都不行,何況我們確實也不知道祖母的真名。這個墓的碑文和碑記,都是外公寫的,書法很好,得益於柳公權和歐陽詢之間; 第四個墓是外公自己的了,碑文是他自己寫的,筆觸已很衰疲。外公落魄一生又詩酒一生,與我們這些晚輩都嘻嘻哈哈,因此我們從東到西一個個拜掃過來,到他這裡就悲氛大減,都微笑著給他老人家上香。 墓臺就這麼長,兩端都很難延伸,因此爸爸的墓只能安在對山。當然也有另一個理由,對山上面還有曾祖父餘鶴鳴先生和曾祖叔父餘鶴生先生的墓。祖母曾囑咐爸爸要年年祭掃,又特別關照,曾祖叔父終身未娶,祭掃時不可怠慢。爸爸聽話,把自己的墓安排在祖輩腳下。 聽長標舅舅說,我的表哥王益勝先生的墓,也在祖父、外公的同一個山坡上。但今天上山的人很多,有好幾位已經勞累不堪,也就不去尋找那個太悲慘的戀情故事了。 當年,當我們還都是小孩的時候,是我第一次帶著益勝哥進山的,把他嚇得不輕,慌張逃出。現在,他早已成為這座山的一部分。 造成這個悲慘故事的另一個主角,表哥的母親,我的姨媽,其實更加悲慘。她也安葬在此山,卻沒有葬在她兒子的邊上,這曾經使我很難理解。現在我理解了,她晚年一次次在這裡飲泣,似乎覺得兒子不會原諒她。但她永遠不會離開這個山坡,最後把無窮無盡的後悔,埋藏在別人很難尋找的荒草間。 長標舅舅說 :“她自己選定的墓地,柴草都高過了頭頂,腳下蟲禽太多,誰也進不去。” 姨媽的自我懲罰,非常殘酷。 ──我站在山口,看著、想著這一宗宗前輩的墳墓,突然如獲神諭。山道兩邊,是兩頁斜斜的山坡,這便是一本碩大無比的古書,每個墳墓都是一段秘語,寫在草樹茂密的書頁上。這本書有舊章又有新篇,但整個說來,仍是一本古書。 這便是“吳石嶺裡藏古書”。&nbsp&nbsp'返回目錄'&nbsp&nbsp 。 想看書來

借住何處(6)

辦完事下山,大家去了朱家村。 我們扶著媽媽,很快找到了那個直到今天看來還有點氣派的宅第。宅第早已換了主人,門窗都關著,敲門無人。但四周的鄰居聽說我媽媽回來了,全都趕了過來,一片歡聲笑語。 記得小時候每次跟著媽媽來外婆家,總讓瘦小的外婆忙壞了,不知找什麼招待我們。當時這一帶有一個糖挑子,賣一種盤在木板上,撒著白粉的麥芽糖。賣糖人一路敲著鐵鑿子,聽起來非常清脆。那時鄉間很少有貨幣,只用家裡的舊衣、舊布換糖。外婆家畢竟是從上海來的破落財主,舊東西多,一旦來客,糖挑子聞訊就過來了。外婆一聽到鐵鑿子的聲音,便翻箱倒櫃地找,然後樂呵呵地拐著小腳向糖挑子走去。 賣糖人從外婆手裡接過舊衣、舊布,抖開來,在陽光下細細看一遍,塞進挑子下邊的竹簍裡,然後揭開遮在竹簍頂面上的一塊灰布,露出一大盤麥芽糖,把剛才沿路敲打的鐵鑿子按下去,用小榔頭一敲,叮、叮幾聲,削下一小片,又一小片。外婆伸手拿起,分給我們。 我後來一直覺得,帶走這個宅第最後一絲豪華遺蹟的,就是那個糖挑子。正是在這裡,我們把大牆內僅留的一點往日驕傲,含在嘴裡吃掉了。 腦海裡正迴響著叮、叮的鐵鑿聲,卻聽到我妻子馬蘭和弟媳吳敏在邊上議論 :“這位老太太真漂亮!” 我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只見一位身材瘦削的老太太與媽媽摟到了一起。這位老太太與媽媽年齡相仿,也該八十歲了吧,但臉面清秀而乾淨,笑容激動而不失典雅,這是鄉間老太太中很少見的。而且,我覺得依稀面善,卻想不起是誰了。 我走了過去,問 :“媽,這位是誰啊?” 媽媽連忙把我拉到老太太眼前,說 :“逸琴,這就是我的大兒子秋雨。”然後轉頭對我說,“王逸琴,你記得嗎,和我一起去教書的王逸琴!” 啊,原來是她。 媽媽當年抱著我敲開她的家門,說自己嫁過去的餘家高地地全是文盲,要她一起去義務辦班教書。 不久,我家堂前,餘家祠堂,就有了兩個夾著書本、穿著旗袍的美麗身影。 她們當時那麼年輕,卻試圖讓王陽明、黃宗羲留下過腳印的原野上,重新響起書聲。她們成功了嗎?好像沒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