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劍卿諸人,一直要到三年之後,分赴軍中效力、真正上陣廝殺時,才會明白到馬教習那一門課對他們的重要性——當身陷重圍、殺敵的同時必然會被敵所殺之際,能夠捱得住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能夠在避無可避、刀槍箭矛刺入身體的那一瞬間本能地收縮或是放鬆肌肉、將身體調整到受傷害最少的狀態,對他們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正如孔教習所預言,幾乎每個人,都對馬教習心存感激。
但是現在,他們喜歡和欽佩的,卻是孔雀般招搖賣弄、慣會蠱惑人心的孔教習。
【二、】
孟劍卿沒有想到的第二件事是,講武堂的伙食居然會如此之差。
飯堂的條凳又窄又硬,只能勉強支撐,存心不讓他們坐下來好好吃一頓一般;坑坑窪窪的長桌上,粗窯土碗和竹筷一溜排開,不過是每人一碗糙米飯和一碟鹹菜。
新生們難免嗡嗡議論開來。
講武堂的副總教習蔡本踱了進來。
雖是新生,也有不少人聽說過這位以嚴苛著稱的蔡總教習。據說蔡本原是洪武帝貼身小校,屢建大功而封千戶,駐蘇州衛所——那可是張士誠的老巢,足見洪武帝對蔡本的信任;前幾年哄動一時的高啟案,便是由蔡本揭發,弄得那位被譽為當今詩人第一的高啟被腰斬,好像還牽扯到其他一些頗為棘手的事情,蔡本由此被調回應天,奉詔籌建講武堂,以避開外面的麻煩。論職位,蔡本只是副總教習;但是總教習掛的是太子朱標之名,太子政務繁忙,一應事體,全都交給蔡本管理,是以他這副總教習,權大無比,講武堂中,人人都知道蔡總教習才是真正的總教習。
蔡本一進來,便有一種陰沉沉的壓力,新生們不由得都靜了下來。
蔡本環視四周,慢慢說道:“孟子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正如俗語所說,嚼得菜根,百事可為。若是連口腹之慾這一關都捱不過,算什麼好男兒!”
新生們互相看看,一個個在心中會意而笑。“嚼得菜根,百事可為”,是蔡總教習最愛說的訓詞,於是順理成章成了蔡總教習的綽號,也有刻薄人在前頭另加一個“苦”字——苦菜根。
一片寂靜之中,有人怯怯地發問:“請問蔡總教習,我們要捱多長時間才算過關?”
蔡本犀利的目光刺了過去,那名發問的新生不覺瑟縮了一下。
蔡本慢慢答道:“捱到我認為可以過關的時候。”
飯堂中幾乎所有新生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蔡本坐了下來。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這兩年多來,蔡總教習一直堅持與學生共同進餐,好讓他們沒有理由抱怨。
新生們不免更是連連抽氣。想想以後三年,都要在這樣一位總教習的眼皮底下渡過,這也太可怕了……
鐘聲一響,諸生齊齊舉箸,風捲殘雲一般,轉眼間已收拾得乾乾淨淨,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吃下去之後肚裡更餓得難受。
但是誰也不敢再當著蔡總教習的面抱怨。
孟劍卿半夜裡被餓醒來。
同屋除了孟劍臣和公孫義之外,另有三名浙江的新生,此時也都已醒來,肚中的咕咕聲,此起彼伏,公孫義嘀咕著道:“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他飯量向來極大,進講武堂這三個月來,忍了又忍,到今晚終究忍無可忍,爬起來道:“你們怎麼樣?我是非得要找點吃的才行,否則真會餓死在這裡!”
大家立時來了精神,一人問道:“你打算去哪兒找吃的?”
公孫義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廚房嘍!”
雖然半夜溜出去,若給發現,會挨十軍棍,但是比較起餓得貓抓似的滋味,公孫義寧可挨那十軍棍——何況還不一定會被發現。
公孫義去了不到小半個時辰便灰溜溜地回來,悻悻地道:“真邪了,廚房裡除了油鹽和柴火,連一把青菜一把米都沒有!”
想必廚房早已吃盡各樣食物不翼而飛的苦頭,所以才來了個堅壁清野,什麼也不留給他們。
高牆外的蛙聲一陣接一陣,叫得他們更是煩躁。
孟劍臣忽然說道:“去廚房拿點鹽巴,咱們抓幾隻青蛙來烤。”
這倒是個辦法。當下商定還是由公孫義去偷鹽巴——他已走過一回,熟門熟路了——孟劍卿兄弟兩人帶了鹽巴翻出圍牆去烤青蛙。
足有三人高的圍牆,攔不住孟劍臣。孟劍臣自演武場邊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長槍,擎著長槍奔向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