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僧東行,半個月前,我曾在一場水陸法上會見過他。”不是他問話的答案,卻已經解答了他的全部疑問。
其後的一切,辛如鐵已經可以猜到。多年來他一直向聖僧討要七心蓮,聖僧很清楚他的近況。父親無意中從聖僧口中得知了他的頑疾,便去找他,結果發現他已經離莊,於是一路尋來。
不需要問父親透過什麼方法得知自己的行蹤——儘管折桂公子已經變成了懷虛和尚,他在江湖中那一干神通廣大的知交卻大都沒變。
“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辛如鐵淡淡地道,“問吧。”
懷虛應得平平淡淡:“自從知道你想殺賀蘭迴風,我已經不必問了。”
“你不該阻我殺他。”辛如鐵輕嘆,“你也不想讓他和陸真有機會相見吧。”凌絕心表明認定了陸真後,父親就把他逼離山莊,並廣為散佈陸真已死的訊息,其實就是想成全他們。也許凌絕心未必知道,但他卻十分清楚父親的苦心孤詣——當年賀蘭迴風一事轟動江湖,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如果凌絕心不隱名避世,絕不可能和陸真過得幸福。
“緣之一字,不可勉強。如果賀蘭迴風與陸真註定有緣,硬要破壞未免有虧陰德。更何況濫殺無辜,罪孽深重。”
“你知道我不在乎這些。”辛如鐵搖搖頭。在他的世界裡,凌絕心的幸福凌駕於一切之上。
“我知道。你在乎的一直是你哥。”當日眾人不見賀蘭迴風的屍身,也曾懷疑過他沒死,但找了兩年不果,也就漸漸淡忘了。沒想到辛如鐵為了凌絕心,竟然堅持找了這麼多年。
“我只在乎他一個。”辛如鐵說得很慢,很慎重。他相信,這句話真正的意思,父親聽得懂。
沉默了一陣,懷虛道:“你確定不要他給你治病?”
“是。”辛如鐵答得斬釘截鐵。
“你也不打算再回山莊了?”
辛如鐵淡淡一笑:“即使有心,我也無力回去了。”從山莊趕到天山的途中,他已經出現了七竅流血的症狀,與之相伴的是急劇地衰弱下去的精神與體力。為戰賀蘭迴風,他一直以最堅韌的意志強迫著自己撐下去,但這次中掌後的昏迷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
懷虛輕輕嘆息:“那你就留在這裡吧。”
“好。”他並沒有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儘管和他原先設想的結局有所不同,但能夠在父親的陪伴下靜靜地過完最後的日子,亦是莫大的福氣。
他知道父親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太傷心。因為對一個相信佛祖的人來說,今生結束之後,還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
來生之前的時間,彷彿是粘稠而凝滯的,流動得很緩慢。
他的房外是一個幽深的庭院,種著幾叢夜合花。
除了睡覺之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庭院的石階上,安靜地仰望天空。
他能看到事物已經一天比一天模糊。那是腦內的異物不斷增大所致。很快,他的世界就會變成一片黑暗。
然而他十分平靜,因為他知道那黑暗不會持續太久。他憑記憶來辨別方位,用步數來丈量距離,在這一房一院中如常活動,並沒有讓每天三次送飯來給他的懷虛看出異狀。
他頭痛發作的次數更加頻繁,漸漸地,因為七心蓮的影響,他已經不怎麼能夠進食。在這樣虛弱的情況下,斷魂掌造成的傷勢不啻雪上加霜。但他拒絕了懷虛的再次治療。懷虛並沒有堅持,只是在離開庭院之後,對著蒼茫的雪峰發出低低的嘆息。
凌絕心和陸真趕到龍吟寺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能視物。
那時他坐在石階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把臉轉到了懷虛進來的方向。
“他來了,你願意見他嗎?”懷虛仍是淡然的口吻,然而和平時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時有點怔忡,然後很快地明白過來。劍眉皺起:“是你把他叫來的嗎?”
“是。”
“何必呢?”他長嘆,“相見爭如不見。”
“我本以為,你會希望他陪在你身邊。”
“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希望他陪在我身邊?”他的語氣帶了不自知的尖銳。
懷虛緩緩地道:“你不是他,又怎麼知道他希望陪在陸真身邊?”
他一震,垂頭不語。
“你願意見他嗎?”懷虛又問了一次。
“不。”他想了想,仍然沒有改變主意。
每一次懷虛進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