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菁。”官群說,“我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幾年來對我的關心。你的恩情我無法償還。請你以後不要再來看一個罪犯,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太不容易了。你太好了。而且,你長得這麼美,你不覺得你到這個地方來,很不合適嗎?”
“你不是罪犯。”小菁一笑,“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美。”
官群搖搖頭。
“有一個秘密找一直想告訴你。三年多前你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小菁咬咬嘴唇,“是我寫的。”
官群一怔。
“真的。”小菁低下頭,“我很難過。”
“所以,你經常來看我,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嗎?是為了求得良心的安寧嗎?”官群大吃一驚又恍然大悟,停了停,猛然憤怒地大喊起來:“滾,你給我滾!”
小菁走了。
入獄以來第一次,官群哭了。
絕妙的人世;荒謬的時代。
不久,官群接連收到兩封信。
第一封是妹妹曉燕寫來的:“哥。前天收到嫂子的信,才知道你們離婚了。大家的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我知道你是為了嫂子和婷婷明明她們好,我知道你們別無選擇。我難過得一個人在鐵路邊坐了一個下午,彷彿通向遠方的火車,能把我微不足道的慰藉帶給你。
“我住在爺爺的故居。房子很大很幽暗,隱隱給人一種神秘之感。我不知道哪一間曾經是你出生的地方,但我倍覺親切,彷彿就在你身邊,不再孤獨……”對了。我已經跟這裡的一個小夥子談戀愛。他叫李森林,大隊支書的兒子,人長得一般,但很重感情,處處關心我,護著我。我有了安全感,也有了溫暖感。上個月,他約我到鐵路邊散步,我們一塊數枕木,不知不覺竟數到了另一個小站。返回的途中,月亮上來了,我開玩笑地問他是否願意這樣陪著我,一直走到北京。“
“他問:”幹嗎要去北京?‘“
“我說:”那裡曾經有我的家。‘“
“他說:”我給你一個家不行嗎?‘“
“我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摟過我,吻一下就問一聲:”行不行?‘我被地摟得吻得喘不過氣來,就趕緊點了點頭。“
“你說我這樣做對嗎,哥?”
第二封信,他一看落款,就知是小菁寫來的。
本不打算拆閱,轉而一想幾年來她的探監是何等可貴之舉,想起她上次臨走時那淒涼的一瞥,官群又想知道她寫信的內容。儘管認識這麼久了,在官群看來,小菁仍然是神秘的:她為什麼要寫匿名信?她出入監獄怎麼如此方便,況且是來看一個“反革命”?即使是求得良心上的安寧,說到底還是憐憫和同情吶,可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似乎已超出了這個範疇?
看了曉燕來信中有關李森林的文字,他甚至想,要感謝小菁那封匿名信:如果自己不介入,曉燕不知要被那文質彬彬的少年惡棍凌力害得多慘!
小菁的信,字跡娟秀,一如其人:“群哥。我知道你在恨我,你不知道我自己更恨自己。我寫匿名信純屬胡鬧。從你入獄的那天起,我就發誓要補償你失去的一切,儘管我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你被剝奪的東西太多太多!
我想你也看出來了,曉燕並沒有也不可能要求我經常來探監。幾年來,跟你接觸多了,我發現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作為一個沒有自由的囚徒,你穿著糟糕的囚衣,在我眼裡,卻仍然有一種驚人的高貴!
坦率地說,我愛上了你。
請你相信。這不是一個女孩子的胡言亂語和一時衝動。當然,也許從一開始我的心態就是複雜的,可事情就這麼簡單。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麼結果,可現在事情就這麼簡單:我愛上你了!這很重要。
“我不大喜歡讀書,但最近偶然讀到大文豪蘇東坡的詞《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其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兩句,讓我深有感觸。我把這首詞抄錄送給你。‘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有一個不壞的訊息:不遠的將來,你也許能得到自由。我絕食了三天三夜,才打動我媽,讓她告訴我生父是誰。但是我向我媽發誓了,不告訴第三者,所以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我去找了他,求他救你一把,否則,我便把我媽跟他的關係、我跟他的關係,一古腦兒捅出去。”
儘管他城府很深,相當冷酷,但結果還是作了讓步,答應想辦法。
“讓我們共同期待那一天吧。”
官群讀了此信及所附蘇東坡名詞,一時雲裡霧裡,不知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