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氣得顫巍巍地說。
覺新心裡很痛苦,但是他始終沒有把他的感情表露出來。他暗暗地抱怨這幾位長輩,他想:“你們都是幫兇!當初為什麼不救她?現在卻又這樣痛苦!”他有一點賭氣的心情。但是她們的痛苦和悔恨漸漸地傳到了他的心裡,成了他自己的,她們的希望也成了他的希望。他感激周老太太下了這樣的決心。那個時時懸在他心上的問題終於可以得到解決了。這是最後的機會,他還可以替蕙盡一點力。但是他根據過去的經驗,還擔心他的外祖母不能堅持她的主張,所以他趁著這個時機鼓動周老太太道:
“說起蕙表妹的靈柩,我前些時候當著大舅對伯雄提過。伯雄隨便支吾過去,大舅也不說什麼。我看如果不找鄭家正式交涉,恐怕不會有結果。這次還要請外婆作主,催大舅去交涉,讓蕙表妹的靈柩早日下葬,死者得到一個歸宿,大家也安心一點……”覺新說到後來,覺得有什麼東西絞著他的心,他常常感到的隱微的心痛這時又發作了。鼻酸、眼痛同時來攻擊他。他用力在掙扎,他不敢再看那些悲痛的面顏,害怕會引出他的眼淚。他埋下頭去,他的聲音也有點啞了,於是他突然閉了口。
“你們看,大表哥都還這樣關心蕙兒的事情,她那個頑固的父親卻一點也不在乎。你們說氣不氣人!”周老太太氣憤地對眾人說,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今晚上等他回來,我就對他說明白,他不肯辦,我自己來辦!”她又把眼光掉去看覺新,對他說:“大少爺,還要請你幫忙。”
“外婆吩咐我做什麼,我做就是了,”覺新抬起頭回答道,聲音小,但是很堅決。
“既然這樣,媽同嫂嫂也不必難過了。大少爺來了,大妹也在這兒,我看還是打牌消遣罷,”徐氏看見眾人悲痛地坐在房裡發愣,周老太太又不斷地動氣,覺得應該打破這種悲哀的氣氛,便提議道。
周氏知道徐氏的意思,便幫忙她安慰周老太太。
周伯濤回來的時候,眾人還在內客廳裡打牌。晚飯後大家回到內客廳裡。周老太太看見眾人都在,正好說話,便向周伯濤提出蕙的靈柩的問題,她還說起請卜南失的事。
“扶乩之說本來就是妄談。況且這是外國東西,更不可信,”周伯濤陪笑道,他用這兩句簡單的話輕輕地拒絕了他母親的提議。他的臉上絲毫沒有感動的表情。
周伯濤的話和態度激怒了陳氏和周老太太。陳氏也不顧新婚的媳婦在這裡,忍不住厲聲駁斥道;“我問你蕙兒的靈柩是不是應當下葬?難道你要讓它爛在破廟裡頭?”
陳氏的突如其來的話使周伯濤感到一點窘,他的黑瘦臉上現出了紅色。但是他馬上就板起臉乾脆地責斥他的妻子道:“我在對媽說話。你不要吵,蕙兒的靈柩葬不葬,那是鄭家的事情,沒有你的事!”
“沒有我的事?我是蕙兒的母親,難道我管不得?你自己不要做父親,我還是蕙兒的母親嘞!”陳氏掙紅了臉頂撞道。
“蕙兒嫁到鄭家,死了也是鄭家的人。鄭家世代書香,豈有不知禮節的道理?你女人家不懂事,不要多嘴!”周伯濤傲慢地教訓陳氏道。
“你胡說!”周老太太氣得沒有辦法,忍無可忍,便指著周伯濤結結巴巴地罵起來。“哪個要聽你的混賬道理?我問你,你說女人家不懂事,難道你自己不是女人生的?你讀了多年的書,都讀到牛肚子裡頭去了!你這一輩子就靠你父親留下的田地吃飯,你也不想一想你自己有什麼本事?你東也禮節,西也禮節。跟你談起鄭家的事,你就滿口世代書香,家學淵源。我問你,難道你的禮節就只會殺人害人?你給我說!我今天一定要你說清楚。”
周伯濤埋著頭,一聲不響。
“當初我不願意把蕙兒嫁到鄭家,你一定要做成這門親事。現在結果怎樣,你該看見了!”周老太太愈說愈惱,她恨不得把所有藏在心裡的話都吐出來。“我的孫女兒嫁給鄭家,是給他們做媳婦,不是賣給他們隨便糟蹋的。她有什麼好歹,未必我做祖母的就不能說話?我就沒有見過象你這樣沒有良心的父親!我問你,你到底去不去找伯雄辦交涉?”
周伯濤搖搖頭固執地答道:“媽吩咐我別的話,我都聽從。這件事情我辦不到。”
“你辦不到,等我自己來辦。我自己會找鄭家交涉,”周老太太賭氣地怒聲答道,她這時也有她自己的計劃。
“媽,你不能這樣做,會讓鄭家恥笑,說我們不懂規矩,”周伯濤恭敬地勸阻道。周老太太氣得喘息不止。周氏、陳氏、徐氏們都關心地望著她。周氏還走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