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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覺民感動地喚一聲:“大哥。”他開始明白覺新的好意的關切。他對這番好意是很感激的,但是他卻覺得這只是他哥哥的過慮。而且在思想上他們中間還有一道牆,他沒法贊成他哥哥的主張和生活態度。他同情地望著覺新,溫和地安慰覺新說:“我並沒有做什麼危險事情,你不必替我擔心。”

“你還說沒有危險?你自己不曉得。我比你年紀大,看得多。即使你們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他們也不會放鬆你們的,”覺新帶著更大的驚懼對覺民說。以

後他稍微安靜一點,又用痛苦的聲音哀求地說:“二弟,我求你以後不要再到報社去。你們那樣做法有什麼好處?只會招來壓迫。我們省城裡的情形你也該曉得一點。只要碰到當局不高興,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前幾個月報上還登過吳佩孚槍殺工人的訊息。有好些省分都捉過學生,何況我們這個地方。你們男男女女在一起更容易引起人注意……”

“我們不過辦週報,並沒有做別的事情,這是沒有危險的,”覺民看見覺新的痛苦的表情,連忙插嘴道。這次他只說了一半真話,他還隱藏了一半。

“你們自己以為沒有做什麼事,他們卻不是這樣想。況且你們報上時常罵到舊派,得罪人不少。我真擔心隨時都會出事情,”覺新著急地說。

“但是我們做事情也很謹慎,”覺民馬上接下去說。

“你們的謹慎是沒有用的,”覺新越發著急地說,“你們做事情只曉得熱心。什麼社會情形,人情世故你們都不懂。”他把眉毛皺得緊緊的,額上現出幾條皺紋。他的整個臉彷彿蒙上一層憂悉的面紗。他看見覺民的堅定的眼光,知道自己的話並沒有發生效力。他的眼光和臉色變得更加陰暗了。他又對覺民哀求道:“你的思想,你的信仰,我管不到你。不過我求你看在去世的爹媽面上聽我這句話:你雖然剛畢業,還是在求學的時候,我求你不要參加團體活動,不要發表文章。”他連忙加一句:“你要研究是可以的。”

覺民咬著嘴唇,不回答他的哥哥。他暗暗地想:“我什麼都知道,我不見得比你知道得少,但是我不能夠聽你的話。”

覺新沒有得到回答,他很失望。他知道覺民的決心不是輕易可以動搖的。然而他仍舊掙扎地說下去:“我只有你們兩個兄弟。三弟在上海一定加入了革命黨。我常常擔心他會出事。但是我寫信勸他也沒有用處,他不會聽我的話。我也只好由他去碰運氣。現在你也要走他的路了。如果你們兩個都出了事情,你叫我怎麼辦?爹臨死把你們兩個交給我,我如果不能夠好好地保護你們,我將來在九泉之下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老人家?”他的眼淚掉下來,他也不去揩它們,卻只顧說話。他最後苦苦地哀求道:“二弟,只有這一次,你就聽我的話罷,你曉得我全是為你著想。”

覺民彷彿覺得一些悲痛的情感在他的身體內奔騰。他用力壓制它們。他不要讓自己露出一點軟弱。他在跟他自己鬥爭。這鬥爭是相當費力的。但是他居然得到了勝利。他痛苦地、但是依舊堅定地答道:“大哥,我懂得你這番好意。我對你只有感激。但是我不能夠答應你。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當然比你更瞭解我自己。我們在思想上差得遠,你不會了解我。”

“我們的思想並沒有差多少。我很瞭解你的思想,就是你不瞭解我!”覺新有點動氣地辯道。“我也恨舊勢力,我也喜歡新思想。不過現在你們怎麼能夠跟舊勢力作對?雞蛋碰牆壁,你們不過白白犧牲自己。”

“那麼要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呢?倘使大家都袖手旁觀,大家都不肯犧牲?”覺民勉強做到平心靜氣的樣子問道。

“犧牲要看值得值不得。況且現在也輪不到你!”覺新痛苦地叫起來。在這時候電燈廠的汽笛尖銳地、呼痛似地突然響了。

“大哥,你不必這樣擔心。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麼行動,更談不到犧牲,”覺民溫和地安慰他的哥哥。他感覺到他們中間逐漸增加的隔膜,這攪亂了他的平靜的心境。他還想說話。但是淑華和翠環從外面匆匆地走進來。把他們的談話打斷了。

“大哥!”淑華驚惶地叫道,好象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一樣。她急促地說下去:“倩兒不行了!”

“她怎麼樣了?”覺新站起來吃驚地問道。

“大少爺,倩兒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翻著白眼,在喘氣。大少爺,請你救救她,”翠環斷斷續續地哀求道,她的眼裡包了一眶淚水。

“四太太說怎樣辦?”覺新皺著眉頭問道。

“四太太看都不肯去看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