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桂花陳》夢想
時常會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像乘坐時光機器一樣,我伏在車窗外,風如同無數雙柔情蜜意的手輕輕地把我撫過,天空中是大片大片明亮的灰,看著看著,隱隱地,我開始感到腳下在顫顫的,不安分。試探著,我伸出手,向著那片灰,我看見那片灰上有如柔滑的緞子點綴著閃亮的珠寶,星星四處都是,散落得歡快而又欣喜,它們眨著眼,閉著眼,在無人處莫名地歡喜,我很快便離它們很近了。我在雲端,兩翼展開,我幾乎無法睜眼,風太大,呼呼地揚起我的眉毛,我眯縫著眼,看那村莊,那煙囪,那燈火,那人群,颼颼颼地來不及告別。我和一架飛機擦肩而過,我和幾道光柱嬉戲玩耍,它們有著孩童般的模樣,純潔雪白得就像童話裡的人物。我飛過了,飛過了連綿的群山,飛過了憤怒地在峽谷中穿梭的大河,它鼓足勁,在向一個轉彎處的岩石拼死撞去,它抬頭看見了我,我大聲地喊叫著,它披著長髮,腮幫子鼓鼓的,聲如洪鐘,氣魄驚人。我飛,我飛,我的雙翼拍打著雲層,駕馭著氣流,漫無邊際地遨遊,我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胸口有一種東西它蠢蠢欲動,它嗵嗵嗵地拍打著我的胸膛,讓我抑制不住地興奮與躁動,我隨之尖嘯著,嗷叫著,聲音如金如玉,似乎還不夠,那滿腔咕咕流淌的是什麼呢?它如此強烈地拍打著我,令我的速度一再地快,聲音也是一再地高亢嘹亮,我再也按捺不住,有一種東西讓我熊熊燃燒,有一種東西讓我拼命往上,我像利劍一樣噌地穿透了那大片明亮的灰色,我以為我將在陽光的沐浴下安祥地裹著白雲使完最後一絲力氣永遠地沉沉睡去,誰知道,那大片的灰上竟然是一望無際的黑,那渾黑的世界裡,無色無味,遙無邊際,你的所有感官正在飛快地一一流逝,我拼足最後一口力氣試圖再往上,卻終於失敗。我發現自己漂浮在這一望無邊的黑暗世界裡,渾身的毛髮在細密地生長,嘴開始變得尖利,生長出堅硬的殼,衣服在脫落,手指開始退化,骨骼在喀嚓作響中開始了錯位,柔密的毛孔開始往外延伸,光滑黝黑的羽毛靜默地從毛孔處蔓延。我閉著眼,任黑暗在四周腐化,猛然間我卻在我的世界裡看見了遠處那微星的火光,可就在這時,黑暗再次來襲,它洶湧地覆蓋了那最後的一點光亮。它不由分說,它壓倒一切。我冰冷地睜開雙眼,漠然的看著周圍,我發現,我變成了一隻禿鷲,我睡在自己的羽毛裡。四周全是黑暗,我無動於衷。
《北京桂花陳》序一
我相信我的生活是由虛妄所構成。
我在正午的陽光中醒來,沒有鋼琴聲,沒有狙擊手。
記得去年夏日在白橋大街,我也是沉沉中從正午醒來,神思迷茫,隱覺人生恍然一夢。這種心態在我來北京的日子裡幾次得見,似乎充滿了階段性和神秘感。我從來就沒有抓住過它,我愚笨不堪,混混沌沌。
它也給我暗示,我時而渾然不知,時而又敏銳瘋狂。生活真像一出精彩的肥皂劇。
鋼琴聲每每在清晨發白的時候響起,透過那些錯綜複雜的鋼筋水泥,在我的枕畔如喪鐘般環繞。我不懂音樂,我不知道她彈的是什麼。但顯然它是一首讓我有些感覺的曲子,有那麼點像遊子回家的意思。它輕輕地喚醒我,牽著我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從一張床到另一張床。我躺在床上,任憑它帶我四處遊走。可令人沮喪的是——它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卡殼,每天如此,每次如此。我很想上樓敲開那扇門,告訴那個彈鋼琴的人,說我覺得非常遺憾。但我還是打住了這個念頭,是懶惰還是怕我會失語,我都不確定。
狙擊手則常常埋伏在我窗外左上角的屋頂上,他戴著貝雷帽,端著一杆卡賓長槍,死死地瞄準我。我每每在豔陽的正午與他交匯,我躺在地鋪上,眼神呆滯。他伏在牆頭,目光炯然。雷雨天是看不到的,他也需要休息。
鋼琴聲。狙擊手。無意識寫作。
生活像異動的水分,四處飄灑。每條河邊風景類似。無甚了了。
《北京桂花陳》序二
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這是個問題。是愛情,是性,是酒精,是青春,還是夢想,我想我都不能足夠確定。並且,我越來越不能確定其中的任何一項。在日常繁瑣、陰暗、晦澀的生活表層,不確定的狀態是我惟一能夠確定的。
村上龍在24歲的時候寫了《透明憂鬱的藍色》。我在24歲的時候寫了《北京桂花陳》。這其中沒有聯絡,但我們把它如此排列,它就產生了某種聯絡,這就是欺騙,文字的伎倆。由此我們會最終聯想到,“確定”這個詞本身就是如此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