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年齡剛剛三十出頭,對大隋開國皇帝楊堅的印象很淡薄,所以也不太理解元寶藏的感慨。作為心腹幕僚,他不能在東主沮喪的時候雪上加霜,笑了笑,低聲回應:“東翁胸藏溝壑,只是被時運縛住了手腳,很多抱負無法施展而已!您不必嘆氣,熬過這段時間,說不定東翁就能借得風雷,青雲直上!”
“不是時運,是人!”元寶藏繼續搖頭,彷彿一肚子心酸都被外邊的閃電給勾了起來,“玄成才華高我十倍,他日若有施展機會,記得千萬跟對了人。嗨,為人臣者,難啊!得其時者,未必得其主。得其主者,未必得其時。最無奈莫過於,其時其主俱不可得,偏偏又佔了個好人的位置。元某自問是個料民之材,若是先帝一直健在,就憑著元某平素下得這些功夫,定能造福一方,讓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功績傳到先帝之耳,以其勤儉愛民的本性,也不會讓元某白白勞碌。可惜,唉!可惜……”
具體可惜什麼,他不必明說,魏徵已經完全能夠猜到,並且深以為然。如果僅僅從料理民政這方面考評,武陽郡守元寶藏的確算得上一個勤於職守、廉潔奉公的好官。再加上其為人膽子一直很小,所以也不會冒冒失失搞什麼勞民傷財的大工程。正應了古人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無為而治,百姓自安。’
可眼下的世道偏偏由治轉亂,元寶藏這種守成之臣,就很難適應世道的變化了。既沒能力對付跨境而來的流賊,又沒魄力直言時弊,喚皇帝和朝中掌權諸公夢醒,。因此,他自嘆生不逢時,亦不得其主,也算嘆得在理。
只是外邊的形勢不管當事者的為難,元寶藏嘆得再有理,也無法得到流寇們的“諒解”。七日之後,暴雨初晴,壞訊息也跟著傳到了武陽郡城。趁著雨大風急,漳水暴漲遮斷道路的機會,匪首程名振、王二毛、郝老刀、杜疤瘌、王麻子等合兵一處,攻破清河郡下屬,位於漳水西岸的經城縣。待清河郡丞楊積善領援兵趕到,土匪們已經搜刮乾淨了經城縣的糧食細軟,揚長而去。
楊積善追之不及,又無力單獨深入鉅鹿澤搗毀流寇巢穴,只好怏怏而回。幾乎就在他渡過漳水的前後腳,程名振又打著張金稱的旗號出現在已經被官府拋棄了的清漳縣,在那裡懸師數日不動。嚇得與清障只隔了一條漳水的武陽郡各地一日三驚,官府大白天都不敢開城門。
不開城門,往來貨物就無法運到城內,城郊附近即將收割的莊稼也因為缺乏人照顧而奄奄一息。元寶藏被逼得沒了辦法,只好又叫來心腹幕僚魏徵問計。賓主二人從下午一直商量到了入夜,反覆考慮魏徵先前提出的上、中、下三策。最後終於決定,將中策的條件打個折扣,試試可否見效。
“玄成代我寫一封信給他,就說我知道他所受的冤屈,已經命人上表彈劾林德恩逼良為盜。半月之內,朝廷的答覆就會下來。如果他肯棄暗投明,武陽郡騎都尉的職務將虛而待之。日後他有了功勞,也可自己上摺子給朝庭,親手為父辯冤!”元寶藏依然沒勇氣觸及高穎謀反的舊案,卻親口答應魏徵,如果程名振肯率部來降,他可以保證舉薦程名振為郡兵都尉,並且透過自己的人脈,使得程名振為父求情的摺子直達天聽。至於這個承諾何時兌現,以及兌現的具體細節,依照大隋官場慣例,當然因人而異了。
魏徵明白東主存著能糊弄就糊弄,得過且過的心思,也不細戳破。點點頭,沉聲道:“程賊對楊郡丞的動靜瞭如指掌,想必在鉅鹿澤周邊各郡都廣佈耳目。東翁這封信,倒不愁送不到他的手上。屬下以為,咱們不妨在信中多加幾句,請他轉告鉅鹿澤諸盜,所有人,包括張金稱之內都可以接受招安。一旦放下兵器,過往的罪業便一筆勾銷。並且本郡還可以根據他們各人的才幹,酌情授予相應官職!”
以張金稱的名頭,他投降後能不能得到赦免已經超過了元寶藏能決定的範圍。但元寶藏想了想,還是點頭表示同意。“也好,這樣至少能動搖賊人的軍心。張賊罪孽深重,肯定已經不願回頭。但程賊卻是剛剛入夥,根基和心思都不見得穩定。若是他和張賊兩個生了嫌隙,哼哼……”
魏徵本來就對程名振能被自己一封信勸降的美夢不抱希望,因此打的便是透過這種手段離間群賊的主意。元寶藏的後半部分想法與他一拍即合,賓主二人相視而笑。如何寫,如何顯得有誠意並且有底氣,互相商量著,一封勸降信很快出爐。
魏徵又找人將信謄寫了幾份,交給元寶藏蓋上官印。然後親自帶領部屬跑了一趟館陶,見到那些還念念不忘程名振好處的,也不管對方到底是不是鉅鹿澤的細作,將信往其手裡一塞,勒令其不管採取什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