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顧盼著的男子,承載著多少人的期冀和不甘。然而,他終究沒有回來!
夜涼如水,花樹篩下一片安靜的疏影,男子的半張臉都沉浸在星輝中,看不清表情。片刻,有極輕極輕的問語:“容雅也是在尚宮局裡”
“娘娘剛走,容姑姑便隨她去了。”韶光抿唇一笑,笑得很苦。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斷不會讓卑賤的奴婢糟蹋。一條白綾,就將自己懸掛在尚宮局寢閣的門外。隔日當宋良箴推開屋門,就看見了一對銀絲繡履,和一雙又細又長的腿。
如此決絕的死,慘烈而悲壯。以至於她一直記得容雅臨死之前,通紅著眼睛,吐出憤恨難平的話:“閨閥尚存一人,必要讓呂氏一脈血債血償!”
“殿下也是太后最疼愛的一位皇子,是這兩邊都存在的親情,讓殿下難以抉擇了嗎?”韶光垂下目光,眼睫上染著淡淡的憂傷,“皇后娘娘生前與奴婢說,一直希望殿下能隨性些,不要被困在宮闈裡,才會忍痛將殿下遣至江南。可那個時候,娘娘在病中昏迷不醒,仍是念著殿下的名字”
第八章 迷迭香(大結局)(16)
有些哽咽的嗓音,未來得及說完,就被輕輕地擁入懷裡。
溫熱的氣息裹著周身,他將頭擱在她的發頂,眼底有複雜的波光在流轉。過了好半晌,滿腔言語盡數化作了一聲嘆息,“如果不是今夜偶遇,是不是永遠不會跟我說這些”
牆角里,有薔薇花靜靜地綻放。
韶光的臉輕伏在他的胸前,眼角忽然有溼潤的感覺,那是許久都不曾有的情緒宣洩,“奴婢身邊的很多人,已經在孤獨和淒涼中死去,如今,只剩下奴婢一人”
話音未落,腰間的手臂陡然收攏,他驀地將她抱緊。
從未有過的、猛然呼嘯而來的心痛和哀傷,彷彿讓他恨不能將她整個嵌進身體裡。男子灼熱的氣息擦著纖柔的肩,隔著一層紗料,唇瓣輕輕落下,熨帖著如雪肌膚。
韶光有些心慌,這才在感傷中兀自清醒,開始掙扎,竟一下子將男子推開。
夜風吹來,山寺間的花葉紛紛揚揚。
她抬起眼睛,看見的是他清俊無雙的臉,眼底映著竹林畔的漫天殘花,更顯出一絲迷離,帶著依稀的哀涼和疼惜。然而也正是這種近乎痴纏的眸色,讓她難以久視,卻又無力調轉目光。
一貫冷靜自持的女官,再一次失了分寸。
韶光深吸了一口氣,整理罷衣衫,低頭不去看面前的人,斂身道:
“時辰已晚,奴婢先行告退。”
“你知道我何其慶幸”
轉身離開的剎那,他的聲音輕輕地響起。韶光背對著他站在原地,楊諒靜靜地靠近,從身後拉住她,未強行挽留,只是將指尖的暖意一點點傳到女子的掌心。
當無數的閨閥女子在宮闈傾軋中香消玉損,可知,他是多麼的慶幸,在回宮時仍見到了她
楊諒終究沒有說。
當時的情況究竟有多險惡,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身處異地明知道親人遇劫難而不能歸。因為事已至此,有些話已然蒼白無力。
“既然留存下來了,就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吧母后生前對你如此信賴和倚仗,相信,亦不會希望看到你以身涉險。”
韶光沒有動,此刻卻已然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和靜穆,淡然回眸,用目光看一眼那佛像金身後,聲音暗啞而蒼茫,“天恩難報,必當百死而不悔。”
開弓,就註定沒有回頭箭。
自己既已在神明之前賭誓許諾,就絕不後退。
夜光滿,暗含一脈荷韻。
佛龕前的三支線香早已燃盡,氣息嫋嫋,空餘一縷幽香。有些妄念,明知是錯,卻很難停住腳步;有些痴想,原本不該,仍舊越陷越深。往往放不下,亦丟不開,成全的卻不是執著,而是癲狂。
楊諒有些出神地望著佛像,夜色中,女子已走遠。
三
隔日,太后特地吩咐宮闈局在福應禪院籌備了盛大隆重的祭天儀式。同時有司籍房女官做詳細記載。當日囑命太樂署做九部樂,務必要極莊嚴。
卯時,山門大開。
自卯時一刻開始,有車輦專門迎送僧人進第二道寺門。錦彩軒檻、魚龍幢戲,凡千五百餘乘。卯時二刻,迎來繡畫等像二百餘幅、金銀像兩尊、金縷綾羅幡五百面,並西國所來經像佛舍利等,安置於帳座及諸車上,由處而進。又於像前兩邊各放大車,車上豎長竿懸幡,幡後即有獅子神王等為前引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