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手裡拿著父親給她的信件,邁著殷勤的步伐。儘管她年過40,但她的身材苗條,女性的氣息飽滿。我用力邁開大步,但總跟不上她的速度,她近乎小跑,好像要一直跑進父親的懷抱。遇到十字街口,我們就停下來,向行人打聽父親留下的地址。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話,我們也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牛慧用手指,把他們的目光拉到信紙上,他們仍然搖頭。他們不認識我父親寫的漢字。
我們只好站在路口,等待機會。我們對著所有從我們面前走過的人點頭、微笑。姑姑叫我對著街口喊誰知道芒果路10號。我說我不喊,要我這樣喊,還不如回家去。姑姑白了我一眼,好像很失望。她用手抹了抹頸脖,對著街口喊誰知道芒果路10號?誰知道芒果路10號?她的喊聲尖利高亢,十足的美聲喊法。在她的喊聲中,幾十張面孔稍稍調整了一下角度,面對著她。面孔們或笑或不笑地看著姑姑,他們或許認為姑姑正在歌唱。
他們只看了幾十秒鐘,便背叛了姑姑的喊聲,又把他們的面孔調回到他們原先保持的角度。
誰知道芒果路10號?誰帶我們去芒果路10號,我給他100元人民幣。誰帶我去,我給他130元人民幣。終於有一位我們的同胞,從人群中脫穎而出,他迎著姑姑的喊聲走過來。他說我帶你們去。姑姑說走吧。他站在姑姑的身邊不走。姑姑說走呀。他說先付錢。姑姑從小挎包裡掏出130元人民幣遞給他。他的雙腿為人民幣而開始邁動,我們一左一右地跟隨他,生怕他突然跑掉。
左轉大約200米,遇到一個路口。路口全是中國人開的餐館。從一個粵菜館的巷口往右轉,過兩個路口後再往左。他一邊走一邊抬頭看門牌號。他說快到了。我突然聞到一股特別的氣味,這種氣味鋪天蓋地帶著越南人的特色,我一時還搞不清這是什麼氣味。
越往前走,這種氣味越濃烈,我抽一抽鼻子,想這是廁所的味道。他站在廁所前,轉動了一下頭部,說怎麼會是廁所?芒果路10號,怎麼會是廁所?他從姑姑手裡拿過信,眼珠子在信紙上滾了一圈,然後說是這裡,就是這裡。我們認為他在騙我們,所以攔住他不讓他走。他指著廁所上的“10”說,這就是芒果路10號,我已經把你們帶到了目的地。
我們說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他說怎麼不是真的,這裡明明寫著芒果路10號。他衝開我和姑姑的肩膀,從來路走回去。從他氣沖沖的步伐和搖晃的背影判斷,他還在生我們的氣。
我們開始認真打量這兩間廁所,它沒有絲毫的特別之處。它的左邊畫著男人頭,右邊畫著一個女人頭,牆根之下,堆著一大堆碎玻璃。我想父親不可能變成廁所,假若視窗是他的眼睛,磚牆是他身子,那麼他的頭呢?在哪裡?還有他的尾巴,他的尾巴會不會變成一根旗杆,立在廁所的後面?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的心頭掠過一陣痛快,我大聲笑起來。我想我錯了,父親又不是猴子又不是孫悟空,他怎麼會有尾巴?
姑姑說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可笑的。姑姑說這話時,天色完全暗淡了,我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孔。我說有人在開我們的玩笑?姑姑說是誰?我說給你寄信的人。姑姑說寄信的人是誰?我說我怎麼知道?但是他知道我們。我們看不見他,他看得見我們。我們不知道他,他知道我們。姑姑說是誰在戲弄我們呢?
晚上住在一家簡陋的旅店,姑姑一直沒有睡意,他要我陪著她說話。她把她身邊的人回憶了一遍,認為在她的朋友中或熟人中或反目為仇的人當中,沒有誰會做這麼缺德的事。她又把我和牛紅梅的朋友過濾一遍,始終找不出合適人選。我感到很疲勞,我說睡覺吧。姑姑說再說一會話。再說什麼話呢?我實在找不出什麼話好說。我說姑姑你為什麼不嫁人?她的臉色很難看,站起來想走。但剛走出去兩步,她又倒退著走回來,坐到那張惟一的椅子上。我說姑姑,你還是不是處女?她的臉突然紅了。她竟然臉紅了。
好像是椅子上長出了釘子,她跳起來走出我的房間。她說我哥哥怎麼生出這麼一個兒子。
我想姑姑終於走了,我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我剛剛睡著,就被一陣拍門聲驚醒。我拉開門,看見一位小姐站在門外。她不說話,只是用手指做了一個下流的動作。雖然我還沒有下流過,但我無師自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把她擋在門外,她用力往門縫裡擠。她快擠進門來了,我猛一使勁,關上了門板。
我聽到她仍然拍打門板的聲音。那聲音悅耳誘人,我想如果她總這麼拍下去,我會挺不住的。我用枕頭捂住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