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臨湘,酷熱非常,劉景命僮僕搬出莆席、坐榻,置於官舍後院的小竹林中,又命人取來摺扇,借給鄧芝扇風驅暑。
鄧芝對摺扇並不陌生,當年在家鄉時,常見鄧攸父子佩之於腰,以致鄧氏子弟多有效仿。
鄧芝徐徐展開摺扇,便見白色絹制扇面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鄧芝輕聲讀道:“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
《阿房宮賦》全文五百餘字,鄧芝逐字讀罷,忍不住擊節稱歎道:“好賦、好賦……此賦方奇極麗,至矣盡矣,末段之鑑戒,讀之甚有餘味。”
劉景笑了笑,《阿房宮賦》乃是詩聖杜甫的賦作,流傳千載不衰,自然是世間難得的好賦。
鄧芝又道:“昔日將軍送王(粲)仲宣《感士不遇賦》,襄陽南北衣冠之士,莫不傳頌、摹寫。這篇《阿房宮賦》日後必定也會和《感士不遇賦》一般,成為人們爭相傳誦的名賦。”
“這只是我閒暇之時,抒發心意的自娛之作罷了。”劉景嘆道:“就像賦中所寫‘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人從不會以史為鑑,只會不斷重複歷史。方今天下大亂,縱然為名賦,又於世何益?”
鄧芝不覺陷入沉思。
劉景轉換話題道:“伯苗此番來的頗為及時,若再晚幾日,恐怕再想透過江陵絕非易事。”
鄧芝聞言一怔,出言問道:“將軍近來莫非將欲興兵?”
劉景頷首道:“沒錯,三日之後,我將派兵收復武陵,一統荊南,劉景升今雖勢窮,卻也不會坐視不管,定會派兵援助,屆時荊州南北之間,戰火重燃,北軍十有八九會封鎖整個江面。”
鄧芝不由暗道“僥倖。”幸虧他對投奔劉景之心極為堅決,倘若當時稍有遲疑,至少要再耽擱個一年半載……
隨後劉景問起益州的情況。
鄧芝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繼而說道:“劉璋雖然依靠東州兵擊敗了趙韙及益州人的反叛,但形勢依然不容樂觀。李異原為趙韙部將,其反正殺死趙韙後,收其餘眾,虎踞東域,已成為第二個趙韙,劉璋不能制。”
“另外,東州兵之所以併力同心,殊死奮戰,並非因劉璋的恩惠,而是懼怕益州人的清算,。東州士領袖,巴西太守龐羲,素與劉氏親厚,卻也陰懷異志。”
“更有張魯在北,割據漢中,劉璋數次派兵征伐,皆為其所破。”鄧芝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內外交困,莫若如此,何也?皆因劉璋庸闇,器非人主而據土亂世之故也。”
“益州國富民強,戶口百萬,天府之國,此高祖之所以創啟鴻基者也。今境內無論是東州士,抑或益州人,皆思明主……”
見劉景沒有回應,鄧芝接著說道:“將軍素有興復漢室,澄清天下之心,今曹操北破袁紹,越發得勢,必生驕恣之心,或有不臣之意,將軍不可不察。”
“依在下之愚見,將軍應趁曹操專意北方,無暇南顧之際,儘快發荊南精兵,跨江而北,先取江陵,繼伐襄陽,漢沔以北,定然隨風而靡。”
“將軍一統荊楚,便可遣一軍西出巫峽,李異必拱手自服,合益州之士席捲成都,如指掌耳。”
“屆時將軍擁荊、益二州之地,擊張魯,定漢中,北聯韓(遂)、馬(騰),東和袁(紹)、孫(權),勤王許都,還於洛陽,則大事可成,漢室可興矣。”
“伯苗真有先人之風範啊!”劉景忍不住擊掌讚歎道。
事實上鄧芝並不是首個向他提議西取益州的人,第一人是益州出身,客居荊楚的甘寧,像喪家之犬一般被劉璋、趙韙趕出益州的他,做夢都想殺回家鄉。
不過劉景對益州興趣不大,甘寧和鄧芝全都小看了孫權,他可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一旦奪取荊州後,西取巴蜀,孫權定會在背後捅刀,到時候劉景勢必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畢竟,荊州位於江東的上游,順流而下,無可阻擋,孫權一日不得荊州,便一日難安。
反之,劉景進攻江東孫權,劉璋則大機率不會插手。
所以劉景的未來戰略是,佔荊、攻揚、連益,北伐曹操。
若是能在公元207年袁氏徹底覆滅前,掃平劉表、孫權,劉景同曹操尚有一搏之力,否則……
“還有六年時間……”劉景默默想道。半晌復開口道:“益州險塞,局勢安定,自董卓亂漢以來,似伯苗這般避入蜀地的荊楚大才,肯定有許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