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誰都想對得起; 可到現在誰他媽都對不起。她最開始是想為著傅少奶奶而活的; 她總想著沒多久她就能回到2017了; 自己的個人意志不重要,她不能去破壞她的生活;到後來,她的個人主義就冒頭了,可她又完全不能為著自己而活。兩相撕扯下,她活成了個四不像。
民國十六年農曆八月,傅少奶奶死在去往巴黎的那條大船上。到了那天,無論她回去與否,她都能完全解脫了。
杜加林自己一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握著大半瓶艾草補腦液,她已經無法判斷離婚到底是出於原主的意志還是自己的個人意志了,但無論如何,她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必須要離開他。唯獨離開他,才能終結這種不平等。
她太想跟他平等了,這種念頭超出了一切。她開始以為他這樣對待自己,是因為她是一個女的;直到她看到了他和顧小姐在一起的樣子,她才意識到,他這樣對她,只因為她是她。於她而言,愛是奢侈品,平等是必需品。尤其是他,別人怎麼看她可以不在乎,可換成他,她就忍不了了。儘管他遠不知道她是誰,但她還是希望當精神交流的時候他能正眼看一看她。
她不光精神上受著折磨,肉體也不好過,杜加林讓小翠給她貼了兩幅膏藥。她這腰摔得太是時候,給了她離婚的理由;她這腰也摔得太不是時候,做什麼也不方便。
第一要做的就是清點財產。她有五千賭彩得來的現款,周先生又送來了五千塊。不得不承認,她店二成的股份現下遠不值這些錢,她確實在這方面佔了他的便宜。可他會因為她把錢還給他而停止寫小說嗎?不會,他或許還會怪她違約。所以錢該用還是得用。
這些錢,還她當初開店用的費用遠遠夠了。至於傅少奶奶這幾年的花銷,按理說她是不必還的,而且她也確實沒錢還,傅少奶奶三年至少要花了兩萬塊,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如果她考慮到傅少奶奶還可能會回到民國的話,她就應該忽略這筆死賬,因為這會有損她未來的生活質量。但她還是決定自私一把,明賬上她花了兩千五,但她最後決定還他一萬,現款是不能全動的,只能打別的主意。
傅少奶奶的衣服太多了,單、夾、皮、棉、紗,西式的中式的光是清點就費了好一番功夫。與衣服搭配的各類首飾,翡翠、金子、鑽石,整理起來實在驚人。杜加林按照傅少奶奶的日記將她的衣服首飾按最喜歡的、一般喜歡的、可有可無的分了類。她大多東西處於有錢有閒階層的衝動消費,十分喜歡的並不很多。杜加林決定將她最喜歡的拿走,其他的東西折算了個數目,決定先放在傅家,如果她帶不出去,她就把它當做債務的一部分還給他們;如果能拿出去,她就當了,當票留著,以後或許可以去贖當。
收拾完了,她第一打算就是搬家。也是趕巧,杜加林之前為裴小姐尋過房子,當時房東還有兩間房要出租,她想著自己早晚要搬出來,便也簽下了半年的租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他回家來,免不了又要同她爭論,她自認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先出去得好。離婚的細節可以商量,但決定總不能改了。而且,她只有真正地離開這裡,才能冷靜下來。
傅與喬在她走了之後才到的家。
美國的地價每天都在漲,他在美國佛羅里達花八萬美金買的那塊地已經漲了一半,世界經濟形勢總體是好的。別的國家的人都在買房子,而上海的人都在租房子,
房價貴是一方面,時局動盪也是很大的影響因素,他新在閘北投資了一塊地,如果蓋成專供平民居住的住房,自然不會賺多少錢……傅與喬一工作,便把家中的不快全都拋到了腦後。
等自鳴鐘響到六點的時候,他不得已又被拉到了現實的瑣碎之中。傅少爺並沒有想到這位太太要來真的。他在英國留學的時候,留學生中普遍瀰漫著一股離婚的風氣,不過蠢蠢欲動的都是男性生物,偶有幾個受家庭資助而又想離婚的女性,都是找好了下家。他因為充分享受了婚姻的好處,倒從沒想過離婚。
他雖然不贊成歐陽關於婚姻的那一套哲學,但無論如何,有這樣一樁婚姻存在並不壞,他不討厭她。況且他是一個在乎聲譽的人,在民國十四年,離婚並不是一件名譽的事情。何況還有他的父親……
離婚對他百害而無一利。她太激動了,好像他不同她離婚是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也許他不該講那通實話,但是他在這件事上也不能欺騙她,讓她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去了趟珠寶店。這是家法國人開的店,夥計是個安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