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震雲冷著臉坐在書房裡,一身風塵的李四勤嚷著道:“大哥,俺今兒剛回來,原打算去姘頭家裡睡個暖被窩,沒想到被那幫小崽子拖了到壇裡,非要我求求情。俺說大哥,多大一回事呢,犯得著開刑堂動私刑麼?若是縣大老爺回來知道了,又是幾月不給俺們好臉。他為了閘上少死些兄弟,把自個兒老婆都送到壩上來了,俺們好歹也別太落他臉不是?”
連震雲冷笑一聲,“自打縣大老爺來後,我們敬著他是個好官,辦事公道,便改了規矩,漕上的人若是犯事都送到衙門裡辦。他是個慈悲的,多是打一頓完事。這些小崽子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越發懈怠起來,今天不治上一個,讓他們知曉些厲害,莫非要等著出大事,倒了閘,衝了壩,再一鍋兒殺了?”
李四勤一愣,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茬,遲疑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只是剝皮示眾是不是過了些?卸一條腿或是一條胳膊也夠他受的了,也能嚇嚇下頭小崽子們,大哥,咱可不能讓漕上的兄弟反倒向縣大老爺那邊去了,他畢竟是官。”
連震雲哼了一聲,“哪有這麼容易的事,他是個書生,便是能騎馬射箭也不是漕上出身,吃的不是一個碗裡的飯,說的不是一條道上的話,有什麼好怕的。再說,總壇那邊來的訊息,他聖眷重,淮安府繪他的考評又好,這回兒連升兩級,越過從六品,直接升到正六品知縣,清河這個小地方,怕是留不了他多久。”
李四勤一聽,豁開嘴便笑了,“那俺倒是放心了。若是這樣,齊大蟲那婆娘怕是也要跟著長長?正六品誥命是——是什麼?”
“是安人,正六品安人。”連震雲沒好氣地道,“行了,我們去刑堂看看吧。”說罷,起身向門口走去。
李四勤正念叨著“安人,原來叫齊氏安人。”,突然見得連震雲要走,連忙一把抓住,陪笑道:“大哥,算了吧,卸了他一條胳膊,趕他出罈子裡就好了,兄弟我求你了。”
連震雲看他涎皮賴臉的模樣,又氣又笑,到底不想掃了這個心腹臂膀的面子,猶豫半會,轉頭叫道:“來人,先把白老五押上正堂,我和二當家再問問。”外頭立時有人應了,聽著腳步聲起,連震雲又叫道:“大河回來了沒有。”
“大當家,小的已經回來了,聽著兩位當家的在議事,沒敢請進求見。”
連震雲一聽,料著是沒請著,一皺眉,啟手開了門,“你過來。”又轉頭看著李四勤不說話。李四勤不知他何意,愣愣回看他半晌,猛然間回過神來,大笑道:“俺說你這陣兒不去縣后街了呢,原來是在外頭搭上了姘頭?行,俺走,頭回生,二回熟,下一回你就不會這樣害羞了。”說罷,躲過連震雲狠踹過來的腳,跑著去了。
連大河忍著笑,不動聲色跟著連震雲進了房,小心關了房門,在門邊躬腰站好。
連震雲沉著臉坐在書桌前,將他招到身邊,低聲問道:“沒請來?她沒有理會?”頓了頓,“一句話也沒有?”
連大河亦是輕聲道:“雖是沒來,卻有話兒命小人帶給大當家。只說是婦道人家不敢觀刑,但是大當家的心意卻是領了,又說得罪大當家的地方,求大當家海涵。”他斟酌著詞句,把縣臺夫人與大當家媾和的話放軟了兩分。
連大河見得連震雲面色果然大好,又從袖中摸出了十顆瓜子金,陪笑道:“這是夫人賞給小人和大船,小人還是頭回得這樣的厚賞。”
連震雲看那瓜子金,每顆怕有三錢大小,成色又好,三十錢金子,便是三十兩白銀,足夠漕上窮水手娶個媳婦,過上兩年。他向來知道她身邊沒有丫頭,事事親力親為,甚少打賞各府從人,知曉是特意給連大河和連大船的臉面,微微一笑,抽出書桌格子,隨手抓了幾塊指頭大的碎金丟到連大河懷中,道:“她還說什麼沒有?”
連大河一面謝賞,一面收了碎金,走上兩步,低頭在連震雲耳邊極輕聲地說道:“夫人聽得大當家要殺了白老五,心中害怕,只說白老五和那丫頭若是死了,她反是百口莫辯,求大當家多少體諒她一回。”
他原是想討好連震雲,又把那話再放軟了三分,沒料到連震雲微一沉吟,冷冷瞪了他一眼,“你這小崽子出息了,在我面前也敢弄鬼。”
連大河一驚,連忙跪下,陪笑道:“大當家,小的沒說謊……”
連震雲冷哼一聲,起身站起:“跪外頭院子裡去,明天這時候再來回話。”說罷,開門去了。
連大河不敢開口求饒,心中暗暗叫苦,一時忘了形,照著自家相好的口氣把縣臺夫人的話說了出來,怕是叫大當家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