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工地上,文史知識全不感興趣,早拋到了腦後,也能一睜眼就看出現在是什麼朝代。
齊理重重嘆了口氣,昨天晚上她用過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從惡夢裡醒來,最後以痛得大哭而告終,她已經認命了。
“現在是康熙三十七年啊……”齊理喃喃自語,打聽到年頭對她實在沒有任何意義。轉生到這年代是年輕氣盛的後果。當她發現工程事故是承包商偷工減料引起後,若是能沉住氣,不讓人察覺地報告給總監理師,便不會如此輕易被喪心病狂的承包商害死吧?齊理伸手抹了一把臉,長著繭子的粗糙小手帶去了面上大半的淚水。好在有哥哥嫂子在,爸爸媽媽聽到這個訊息,能撐過去吧?
嗵地一聲,騾車似是從一個坑洞上駛過,將齊粟娘震得翻倒,也將她的思念傷感打斷。她看著車廂裡依舊熟睡著的孩子們,重新坐起。昨天晚上好像是大年三十,人牙子去隆福寺廟會看燈,凌晨方回,只留了一個幫閒看守,這些孩子也在院子裡玩了半宿。
“粟娘,想爹孃了?”躺在齊理身邊一個男孩不知是聽到了動靜,還是被震動晃醒,坐了起來,悄聲問道。
齊理一驚,連忙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淨,含糊道:“有……有一些想,小崔哥,你不睡了?”昨天傍晚她醒來時,孩子們都在外頭院子裡玩耍,只有這個男孩在照料癲症發作的“粟娘”,別的孩童都叫他小崔哥。
刮進車廂裡的寒風越發大了,破車門被吹得吱吱作響。“我在家裡,這時節已經起來了。”小崔哥十四五歲的模樣,比現在的齊理大了不少。他摸索著抱住了齊理,讓她靠在懷中取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可好些了?昨兒晚上你癲症發作醒來後,又折騰了半宿,又是叫又是哭,我還以為你癲症又要發作了。好在人牙子和大夥兒都在外頭,只有我湊巧在屋裡。粟娘,這毛病不能讓大夥兒知道,更不能讓人牙子知道,否則你進不了大宅門做奴僕,不知會被賣到什麼醃髒地方去。可記得了?”
齊理靠在小崔哥懷裡,聽著他切切的叮囑,感覺到爛棉衣上傳來的陣陣暖氣,想著昨天晚上他毫不厭煩的安慰照料,原本絕望孤單的心慢慢安穩下來。她看了看四周還在熟睡的孩童,抬起頭輕聲道:“我記住了。小崔哥,我患的癲症,隔多少時間病發一次?”
小崔看了她一眼,“原來你在家沒有發作過?我四妹出孃胎就有這個毛病,她幾月發作一回,只是她身子不及你壯,不如你好得快。”
齊理聽得這癲病“幾月發作一回”,心裡沉甸甸的,小崔似是覺察出她的不安沮喪,柔聲逗她說話,“對了,咱們雖都是永定河水災被賣的,你平日裡少言少語,不和大夥兒親近,大夥兒只知道你叫粟娘,你姓什麼?家在永定河邊哪個縣?我是直隸滄州人。”
齊理沉默半晌,把頭埋在小崔懷裡,含糊道:“我姓齊……”
小崔輕輕笑道:“姓齊?齊粟娘?”
“……是,我叫齊粟娘……”當初的齊理,現在的齊粟娘把眼淚在小崔的衣襟上擦去,抬起頭來,正要說話,只聽得外頭又是一陣鞭響,人牙子的叱喝聲傳來,“快!快走!”
車廂搖晃得快要散架了似的,小崔摟緊了齊粟娘,皺了皺眉頭,疑惑自語道,“怎的這般著急?”車廂裡的孩子們終於被晃得再睡不成,一個接一個坐了起來。
這些孩子小的不過是六七歲,大的不過就是十三四,都以小崔為首,和他說話,聽他安排。小崔一時顧不上齊粟娘。齊粟娘見得孩子們都醒了,也不再開口。她來這世上,見著的只有人牙子、幫閒和孩子們。他們說話時遣詞用句、行事時進退禮數,與她前世裡全不一樣,她稍不留意就會露了破綻。小崔雖是甚有見識,但心疼她有病,把她當自己的四妹一樣照料,多半不會懷疑她,她也只敢說上幾個字,更不敢去和別的孩子親近,只能躲在小崔身邊裝呆愣,看著他和孩子們說話,暗暗模仿。
清晨的陽光一線接一線地漏了進來,照在了齊粟孃的臉上。齊粟娘側目從車廂裡的裂縫裡看去,初升的太陽散發著金紅色的耀眼光芒,康熙三十七年的大年初一開始了。
驀然間,官道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似是有不少馬匹從後面趕上了來。小崔與齊粟娘同時一怔,便聽得趕車的幫閒惶怕的叫聲,“當家的,怕是昨兒晚上的事發了,咱們把那寶貝還回去——”
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馬蹄聲轟然漸近,後頭的人已是策馬趕上了最後一輛騾車,竟有百騎之多,不一會兒就把三輛騾車團團圍住,趕下了官道,停在了道邊稀疏的白楊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