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石子、滑膩的青草,連著這滿天的細雨一起,要‘欺負’雷七這個瞎子,殷無極要去攙扶,只得到了四個字:“我,自己走!”
所以,在這朦朧的細雨下,雷七泡白了臉也泡白了腳趾,他拄著殷無極削給他的竹杖,把道路點得水花四濺。
他的錦靴早就磨破丟棄,換了從路過百姓手裡購買的芒鞋。
芒鞋噗嗤噗嗤的擠出水花,和竹杖的噠噠聲連成了一條難言的樂……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寶玉忍不住想起了蘇軾的《定風波。三月》,這種略顯頹廢的詩詞,他小時候也喜歡過,可是這方天地不喜歡,所以很少想起。
此時,就在此刻,他,就是這樣的想起來了……
“距離問心宮還有多遠?”
雷七在殷無極的幫助下調整了方向,開始問了。
殷無極堅毅冷酷的臉劇烈抽搐,咬著牙,哼道:“六千七百三十五里!”
“嗯,不是很長,我需要,走這些路。”
是啊,你需要走這些路……
殷無極惡狠狠的瞪了滿臉悠哉的寶玉一眼,又滿是殺機的看向前方。
自從他們出了金陵,在前方的一百丈外,不多不少,就是一百丈外!他們走了好些時日,總有那麼的一襲白衣吊在他們前方的一百丈外,不曾遠離,也不曾靠近!
他可以看清白衣男子的臉,記得,記得清清楚楚,那人,分明就是黎六郎!
“孤懂,兄弟,孤懂你。孤,可以……讓你留下。”
殷無極紅了眼,又不肯讓寶玉看見他軟的一面,殺機無比凜冽。
雷七卻是搖了頭:“我答應過你,要幫你馬踏大周京都;我和六哥都明白,他是徹底的大周人……
早晚,我和六哥會對壘沙場,不是為了你,只是……”
雷七沉默了一次,低低的道:“我需要走完這些路。”
“好,孤依著你。”
於是,繼續行走,九十個日夜,八十天的陰雨,終於,到了問心宮。
雷七攀爬鎖鏈上去,寶玉和殷無極則是飛上高空。他們站在白雲之上,卻不俯視雷七和六郎兩個區區的九膽舉人……
寶玉輕聲道:“六郎,是我的手足。”
殷無極冷冷的道:“七哥兒,是孤的兄弟!”
寶玉繼續道:“我不想他們對壘沙場。”
殷無極卻是冷笑起來:“是你能做主?還是……孤能做主?”
嘶~~~
寶玉牙疼的倒抽了口涼氣,沒錯,他和殷無極,誰都做不了主!
六郎是徹頭徹尾的大周人,要是以前,他還有的轉圜,可是如今六郎早就斬斷了左臂,連著兩儀之法裡的陰儀都給斬了。在六郎的心裡,雷七背叛大周百姓,是罪無可赦!
可是,在雷七的心裡,他從沒承認過大周,也沒承認過大周的百姓是自己的族人,他承認的是殷無極,要幫殷無極馬踏金陵……
於是,這兩人早晚要對壘沙場;
於是,他們是活著也好,死了也好,等待的,只有雙方對壘沙場的那一個瞬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寶玉的吟哦落下,卻沒有半點異象產生。
不是寶玉驅散了異象,而是這首詩壓根沒能名動,起不了天地異象。
低階,特別低階。
除了其中的悵然、憂傷、略微的灑落和朗朗上口的辭藻外,這首《定風波。三月》,在這方天地的眼裡真是不值一哂了……
殷無極大笑了一聲,譏嘲了一句寶玉的‘詩才過人’的名聲,突的,嗬嗬的捂著肚子笑。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好!好一個也無風雨也無晴!對七哥兒和黎六郎來講,真的是既無所謂風雨,也無所謂天晴了!”
笑罷,殷無極衝著天空一揮手,登時是烏雲墜地,他們腳下的白雲,也是飛快散碎。
瀰漫數千裡的烏雲被整個砸落,寶玉啐了一聲‘散’,烏雲裡的閃電、雷霆盡數化成只能麻了身體的細小電流。寶玉沒管烏雲裡的水汽,這嘩啦炸了下去,登時是漫天晶瑩的水潤光點,有細小的電火在其中噼啪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