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間的小村莊。原來巖城還有這樣的地方。焦誓在這個不算故鄉的地方生活了十幾年,只在城市裡長大,從來沒有去過這兒的農村。他們不是本地人,他小時候,爺爺奶奶還是一口東北話,他們家裡來往的人也都是外地人。他的同學中雖有本地人,可和他玩得好的同學也都是城裡的。這是何春生的家。焦誓心裡想,他在這裡長大的。焦誓下了公共汽車,獨自走在鄉間的路上,周圍沒有一個人,只能聽見鳥叫和田裡的牛叫,偶爾有遠處的汽笛聲,那大概是每天幾班去另外一個較大村子的公交車和私自載客的三輪摩托車吧。天氣好熱,奶奶說的颱風沒有來,反而是太陽高高掛在天空。焦誓熱得滿身大汗,只有山間偶爾吹來的清風讓他稍感舒適。他把衣服袖子卷得高高的,踩在沙石的路上,能聽見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安靜的白天,焦誓竟然有些心慌起來。在路的盡頭,何春生真的住在那兒嗎?不久之後,當看見山腳下的房屋時,焦誓鬆了一口氣。是的,就是那兒,他應該沒有找錯。村子入口有塊門牌,寫著“何厝村”,後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堪。村子裡根本沒有什麼人,有一個老頭坐在大門前的高凳子上,焦誓接近他的時候,被這個人嚇了一跳。這個老頭的臉色特別難看,焦誓從來沒見過這種臉色,黃黃黑黑的,透著一股死氣,他的四肢瘦得只剩下骨頭,而他的肚子則是高高地鼓著的,露在了衣服外面。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還在轉,焦誓會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可是這個看起來模樣嚇人的老頭,看見了焦誓,卻很有禮貌地用普通話問他:“小朋友,你找誰?”“叔叔您好,我找何春生。”焦誓小心翼翼地說。老人告訴他,他就是何春生的爸爸,何春生出門去採紅菇了,可能沒那麼快能夠回來。焦誓看老人行動不便的樣子,把他扶進了廚房裡,當老人說要做飯時,他見老人蹲不下去,自告奮勇地說他來升柴火做飯。焦誓家用的是液化石油氣,那個年代很多本地人家裡還在燒煤炭,焦誓家在早幾年就換了石油氣——可焦誓從來沒見過誰家還是燒柴火的。焦誓在去年的野炊時燒過乾柴,所以把柴火點燃不算費事。把爐火燒旺之後,在老人的指點下往大鐵鍋里加水,放下米飯蒸,接下來還得往爐灶裡添柴加火。大約十幾分鍾後,何春生回來了。焦誓抬頭看他,何春生穿著一身藍色的襯衫和褲子,那衣褲不像他自己的,款式反而像是他父親身上穿的那種。何春生放下揹簍,接過焦誓手中的火鉗,往爐灶里加柴,問道:“你來幹什麼?”焦誓看著何春生,心裡高興起來,叫了他的名字。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了。何春生幹活特別熟練,焦誓看他忙著,覺得哪怕穿著那種過時的藍布衣服,他看起來也特別好看。焦誓想起陳辰說陳倩漂亮,他想了想陳倩的臉,大概女孩那樣的是很漂亮吧。焦誓忽然在心裡想:好像除了何春生,他根本沒有覺得誰長得特別好看。何春生四肢細長,但是又有些勞作後結實的肌肉,面板被曬成小麥色,五官深刻而分明。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清澈又幹淨,雖然眼神總是冷冰冰的。在吃過飯後,何春生把他的父親扶回房間,焦誓收好桌面,到後面洗著碗,心不在焉地想著何春生。何春生能夠和他成為朋友嗎?他們一起上學、放學,那是不可能了,何春生住得這麼遠,那麼至少,平時能多說幾句話吧。焦誓不能分析自己的這種執念來自何方。他不怕何春生,他也不討厭何春生,他甚至想和他變成朋友。成為朋友,可能還要經過媽媽的審查,焦誓想到這裡,覺得何春生肯定不能透過審查了。心底有一種焦急在蔓延,焦誓卻不能解釋這種心情。他看著何春生的時候,有時覺得有些東西堵在嗓子眼,讓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