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的茶是生長在雪雲寺上方山頂的茶葉,不是什麼名茶,卻是很老的野茶樹生的。寺僧在每年清明前採摘一次,把嫩綠的茶葉殺青,用寺內的大鍋炒起來。雪雲寺香火一般,勉強也算個名寺,只是在石佛公這座香火名廟附近,難免顯得特別冷清。何春生不求財不求運,只愛喝茶,從不去石佛公,只在雪雲寺蹭茶。寺僧送給何春生的茶葉份量少,在夏天前都能全部喝完,現在又開春了,早就沒得剩了。葉藍泡的茶是葉青青拿過來的鐵觀音,氣味香濃。下午一點半,何春生問焦誓:“你下午能喝茶嗎?”焦誓說:“可以,晚上喝茶會睡不著,下午不會。”何春生把茶壺裡的茶葉棄去,重新泡過新鮮的茶,味道不濃卻很香。焦誓喝完茶之後說:“我們今晚回家去,不打擾你太久了。”何春生聽了這句話,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喝茶。焦誓開始不安起來,他想說些什麼,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開口。下午,何春生讓焦誓去屋子裡休息,他則在工作室裡工作,焦春水反常地睡到了下午五點才醒,焦誓對何春生說他在晚飯前就要走了,約好了回去做飯。他說他不在家,媽媽就會吃得特別隨便,她眼睛不好,弄不了很久的廚房。“我不能為了自己玩,讓她連續幾天這樣吃。”在送焦誓他們回去的時候,何春生想的卻是:又勉強他了。他透過觀後鏡看見焦誓一臉疲憊地看著車窗外,那雙眼中沒有一點火光。何春生想:我恐怕來遲了。天剛亮時,耳邊可以聽見紗窗外傳來的鳥叫,此起彼伏,無比歡快。每一天焦誓醒來時都在想,它們真開心啊。他躺在床上,有時想一想這些鳥兒正在做什麼。也許它們築好鳥巢,正在等待孵化下一代;也許它們勤快地覓食,正在養育下一代。小鳥離巢後,不知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父母?父母在繁殖期過後,不知還會成雙成對嗎?大概不同的鳥是不一樣的吧。焦誓和往常一樣,早晨送焦春水上學,然後就去上班,中午回家做一餐飯,下午繼續上班,傍晚接焦春水回家,在操場上跑步,或去公園裡散散步,到了晚餐時間,他回家做晚餐,吃過飯,就和焦春水玩一會兒,洗個澡,然後就睡覺了。他沒有花很多時間去想何春生的事,他不會把何春生捲進他的生活裡——他知道他的生活意味著什麼,雖然大多數時候乏味而且平靜,但總有一天,或者是忽然有那麼一天,他需要面對一切。這一切當中不但包括生離死別,還包括了關於金錢的拉鋸和窘迫,關於體貼和安慰背後的疲憊——焦誓不相信何春生會希望在他們的關係中面對這個。負擔一個人的人生,遠比兩情相悅地睡在一起難看多了。如果何春生需要,他可以和他睡在一起,但他不會讓何春生進入他的生活。美夢,還是存在於夢中比較好。否則他就一個美夢也沒有了。接下來的兩個月,何春生沒有出現。沒有電話,沒有微信。就像過往的幾十年一樣,他肯定生活在某一個地方,卻與焦誓毫無關係。很快就四月了,六月要高考,高三已經是最緊張的狀態了。組織考試、披閱試卷,由於不讓週末補課,考試都是安排在週末,一到週末要監考,他就有些煩心——楊柳近來視力比之前更加不如,她一人在家帶著焦春水,幾乎整天不敢出門,連菜都不敢去買。她怕焦春水過馬路時,她看不住。焦誓想,他大概要請一個保姆來照看孩子和老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焦誓他們住的是二樓。樓下是個帶院子的房子,本來空了許久沒人住,最近似乎有人在搞裝修,聽楊柳說,也只是偶爾有些電鑽聲,動靜不大,還能忍受。焦誓回家時,看見一樓有人正在往屋子裡送貨,主人在屋裡,從焦誓的角度看不見人影。送貨的是安裝床的師傅——不久之前,焦誓剛在他們那兒買了上下床安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