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生 5何春生幾天沒去學校了,他的爸爸在床頭吐了一灘血,肚子鼓得像只巨大的青蛙,沒有辦法起床做一日三餐。何春生不能去上學,如果去上學的話,爸爸可能就要死了。屋子裡陰暗又狹窄,農村的老屋,窗開在很高的地方,小小的一個,屋裡連電燈都沒有,他們村甚至沒有通電。村子離城市有二十幾公里地,本來何春生是住在學校裡的,這個學期已經交不起住宿費了。班主任知道他家的情況,和學校裡說情,讓他繼續住宿,但何春生也極少去宿舍裡住。他寧可每天踩一兩個小時腳踏車回來住,住在宿舍裡,那些室友很快就會發現他連內褲都破洞了。爸爸側躺著床上,他已經不能平臥,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如果平躺著就會難受。臉色本來就是黃得發黑,竟連吐了血之後,也只有嘴唇看得出顏色淡了。他該去醫院抽抽水了。何春生想著醫院那支神奇的針,他有一次偷看到的,醫生把那支針往爸爸的肚子上一紮,抽出好多黃色的水,那好像鼓起來的青蛙肚子一般的腹部會慢慢下去,爸爸也會舒服一段時間。去醫院吧,能不能不住院,就讓醫生幫忙抽抽水?“阿爸,我們去醫院。”爸爸勉力睜開眼睛,看著何春生,他的眼睛裡沒有了神采,好像寫毛筆字寫到最後,用剩的那一點殘墨。爸爸搖搖頭,沒有說話。說話是需要力氣的,他沒有力氣。“那你想吃什麼?我去買。”陳老大三天前給了他一疊零散票子,有十幾塊錢。那是上個月他把二十幾個人打得頭破血流的報酬。“春生。”爸爸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過神,“阿爸阿媽教你的手藝,你會了嗎?”“會。”爸爸沒力氣再說話了,只是點點頭。而後就睡著了。他睡著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近午時分,呆坐在爸爸床前的何春生餓了。他恨人為什麼會餓,餓了就要吃,吃是要錢的。他剛把地裡種的紅薯全拿到圩上賣了,換錢給爸爸拿藥。現在家裡除了米缸裡有些米,沒有任何吃的了。何春生去村子外的野地裡摘了些蓼藍回來。陽曆六月了,天開始熱起來,學校也快期末考了吧。反正他什麼也不會,考了也是白考。爸爸病得這麼厲害之前,曾囑咐他一定要拿到初中文憑,如果只有小學文憑,他將來只能去賣賣苦力。有了初中文憑,至少可以做做打字員之類的活。至於家裡那些活計,近幾年慘淡極了,一整年了,賣不出一塊布。大約從何春生小學三四年級起,都沒什麼人自己去裁縫那兒做衣服了,工廠裡染出來的布比他們家的好看又新潮,愛用什麼顏色就用什麼顏色,不會是隻有這麼一片老土的白花藍布;工廠的機器比裁縫縫得好看,款式也新穎;最重要的是,只要上一趟街,就能挑選到所有自己喜歡的衣服,不必再費時等上幾天了。大街小巷,除了老太婆,沒幾個人再穿藍染的衣服了。賴以為生的活計在這幾年根本賺不到錢。錢,錢,錢。爸爸的命是錢都救不回來的,但媽媽何至於此?他們說媽媽的病本來只是一個小手術都可以解決,非要拖到不能治了,再到醫院送死。他們以前靠著家傳的手藝過過好日子,幾畝薄田地看不上,到了前幾年慘淡時,他們也向村裡人租了些地,哪年什麼賣得火就種什麼。又遇到大小年,豐收的賤賣,菜爛在地裡,肥料本都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