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師買的,她不好意思給你。”焦誓這麼說,“那是你的碼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沒用。”“林老師給我買衣服?”何春生盯著焦誓的眼睛,後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被何春生氣的,他白皙的臉上飛滿了紅。“嗯。你拿回去吧。”焦誓再度試圖從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這一次他成功了。何春生看見焦誓從教室裡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褲被留在課桌上了。何春生沒有走。太陽快下山了,他應該早點回家,做爸爸的晚飯。他依然對著窗外的木棉發呆,直到看見焦誓和一個女孩兒從窗外的樹下走過。那個女孩長得特別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學習委員什麼的,初中一年級大家入團的時候在禮堂上露面當過主持人,由於相貌好,讓人印象深刻。兩個人肩並肩走,離得那麼近,不知在說著什麼,焦誓笑了起來。那個笑容,何春生從未見過。何春生踩著單車回家。他家離學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間盤旋,要經過很多座山,經過黑乎乎的煤礦場,經過梯田,經過奔騰的小溪,在看不見人煙許久之後,才回到村莊。夏天的太陽會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點多,才隱沒在山後。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時會到曬穀坪邊的草垛邊躺著曬太陽,等著何春生回來。何春生把單車停在大宅子的門前,穿過曬穀坪,就看見草垛邊,爸爸閉著眼睛躺在那兒。何春生一陣恐懼,他輕輕叫了一聲“爸”。很久之後,爸爸才睜開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後,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爸,你這裡睡覺,露水下來要著涼了。”何春生扶起爸爸,說道。“太陽沒下山,怎麼會有露水?”爸爸奇怪地問,“春生,你冷嗎?說話怎麼在抖?”“不冷,我快熱……昏了。”何春生把“死”字嚥下喉嚨,彷彿他不提這個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這件事情。 9暑假了,可和平時也沒什麼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顧他大小解,可以去田頭弄些蔬菜。春末時種下些茄子、豆角和薺菜,現在已有果實,番薯又開始發起來了,都是些易長的東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話,也能吃幾餐。但始終是坐吃山空。眼見焦誓送來的錢一天天少了,何春生著急想找些能賺錢的營生。他去採紅菇,挖筍子,逢圩便去賣,這樣也過了兩個星期,賺了十幾二十塊錢。爸爸終於發現那些布根本沒賣出去,坐在那兒唉聲嘆氣了幾天,本來已經寫了一半的制靛藍染手藝,就被他放進抽屜深處。問明最近花的錢是同學捐款的,他又發了很長時間的呆。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著成份不好,沒上成大學,這藍染手藝雖是祖傳,到了爸爸這兒,才把花版刻得那麼漂亮。爸爸還發明瞭一些細緻地防染的方法,把圖案做得那麼的精細,把自己做成了遠近聞名的染匠。可再美的手工藝,都比不過一臺機器。約莫是暑假過了半個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著焦誓給他的那套衣服,到田裡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來。這些植物成熟後,終於可以不必經常吃蓼藍了。他昨天採回的紅菇,大半拿到曬穀坪去曬乾,還剩了幾朵,打算今天做紅菇紅薯粥給爸爸吃。他把食物清洗乾淨,開始生火,爸爸坐在廚房的勾欄邊,以往幾天,還總是重複地教何春生怎麼刻花版,今天卻是提不起興致了。柴火點燃後,何春生聽見有人從偏門進來。大宅子裡目前就住著兩戶人家,四嬸在另外一邊,一般不從這裡經過。何春生轉頭去看,就見焦誓站在門內,正用手擦著額頭的汗。何春生往忽然發緊的喉嚨裡嚥了咽口水,爸爸發現了焦誓,說:“春生,你同學來看你了。”“嗯。”何春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低下頭,放下柴火,迎上在門邊猶豫的焦誓。在門內四目相對,焦誓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喊了一句:“何春生。”指尖開始發麻起來。何春生別開頭,嗯了一聲,說:“怎麼來的?”焦誓愣愣地看著他,似乎對他和緩的態度不大適應,說道:“坐公共汽車。”公共汽車只開到銅缽村,還有三四里地,他大概是步行過來的,走得滿頭大汗,面色緋紅。“我是來,”焦誓頓了頓,說,“把期末考的卷子和暑假作業拿過來給你。”考試後的一週,一般都要返校,公佈成績,拿回卷子,然後發下暑假作業。焦誓說自己上週和父母去了趟廈門,所以耽擱了一週沒來。他放下卷子和作業,似乎就要走了。何春生說:“留下來吃頓飯吧。”焦誓留下來了。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他如果要回家,步行三四里地,再坐一個小時公共汽車,進了城裡還得轉車,回到家可能都一點多了。他出門時沒有對家裡人說要回家吃飯,等他回到家,家裡人應該吃過午飯了。何春生讓焦誓坐著別動,廚房上的事情不用兩個人來做。爸爸看見焦誓很是開心,握著他的手,對他說謝謝,還讓他幫忙謝謝班上